圣上…… 再等清涟反应过来,懊恼简直无以复加:我怎么就呆在这里了?明明她也不是金銮宝座上的那副模样,对面只作不识,悄悄避开也就是了。偏我先闹了个一惊一乍,看她神情一定是也认出我来了。 武德帝眼光何等锐利,不过盯视片刻,便已了然:又是这个小家伙。以为变换发饰,画粗眉毛就叫易容了,就算遮挡半面,只要露出眼睛,不知自己长得有多像他哥哥,何能瞒朕? 饶是觉出已被窥破,清涟下意识还是拉高了蒙纱,正思退身之策,却听庆余大喇喇责向对面的女人。 “这位娘子,我家少爷问您能否让个座位?您不说行不行,光盯着人看,是何道理?” “下站。”清涟暗地里猛跺庆余一脚,盼着武德帝也能说上这么一句,好让自己赶紧溜跑。 武德帝却似刚刚醒悟,把汤碗往回略收,空出对边桌面来:“请吧。” 清涟的心啊肝啊就是一抖。 幸宁不知所以,掏出个巾帕帮少爷掸净桌椅:“您先坐,她就快吃完了。” 庆余怎么看那女人怎么别扭,忍不住又过来催促:“娘子,你看男女大防,同桌不便,你能不能换个座位?” “咳!”清涟着急示意:闭嘴,给我闭嘴。 武德帝不睬小侍,只看清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清涟唇角发僵,半天挤出个“该”来。 “那就坐吧。”武德帝状极随意。 “……多谢。”清涟不敢违抗,偏身坐了凳沿儿,又觉这样对着皇帝实不恭敬,一寸一寸的暗把两腿扭正,垂低头颈。 此时掌柜晃到了桌旁,见两个小厮立在清涟背后,便冷嗤一声:“铺子小,装不下大菩萨。没座位的就请出去。” 庆余、幸宁一愣:“我们不吃,伺候少爷。” “少爷?”掌柜的拿眼一斜清涟:“这里有少爷么?” 清涟眉头大皱,赶紧吩咐自己两个小侍:“出去。” “那怎么行?” “我最讨厌跟屁虫、磨蹭鬼。”掌柜的不等庆余、幸宁滋歪,一手一个,薅着脖领子就丢到了大门外。旁桌站起一人,好像吃完了的样子,甩手跟出去了。 这必是圣上护卫,替我料理去了……清涟又往四周瞧瞧,小铺子里还是各处热闹,喝汤吃肉闲聊,各得其所,没人朝自己这边观望。也不知有多少才是真客人。 “官人怎么认得这个野铺子?”武德帝幽幽问道。 清涟一僵,还没等开口,却见掌柜的回到桌旁,朝自己咧嘴笑道:“小伢郎学会唱十八摸没有?” “……” 武德帝目光如炬,看向清涟。 清涟“腾”就红了脸。 “怎么,那个青愣子还没教你?”掌柜的转手一搭武德帝肩膀:“我就说你那妹妹也太是个傻蛋了,连洞房里的精细活都不会耍,白费了大姨我两碗香喷喷的羊肉汤,帮她娶回个小娇郎。” 清涟见她什么都说出去了,脸红的好像秋天里熟透的苹果。 武德帝勾唇一笑:“别是你铺子里的羊肉汤把她香傻了。” “哦?”掌柜的抚掌大笑:“她还说‘吃一碗,想三年’呢,等吃上十碗八碗,就把自己荒废成个老光棍了。难怪小伢郎等的着急,都自己跑来和大姨讨办法了,哈哈哈。” 清涟见她笑着笑着又转向了自己,不知后面还有什么疯话,紧着低头。 “大姨不能叫你白来。”掌柜的果然毫无顾忌:“你就向我学十八摸吧,学会了家去给青愣子一唱,保管一宿过完肚里就能揣上个乖胖崽……” “我说我那烧饼啥时烤好?”武德帝看清涟羞的快要出溜到桌子下面去了,一笑止住掌柜:“再加叠糖蒜来,把皮儿帮我剥好。” “啧啧啧。”掌柜的撇了嘴:“摆什么鸟谱儿。现放着小妹夫不用,倒叫大姨娘劳动,给你个爆栗子炸猪头。” 武德帝也不恼,自顾自喝起汤来。 清涟不敢多话,也不敢走,眼睛没地方落,还怕武德帝问起什么,真真正正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羊肉汤来了,他着急喝完好告罪快走,谁知忘了还戴着蒙纱,不仅把纱浸透了油,还把红唇烫出了泡,一径狼狈不堪。 武德帝淡淡一笑,微微勾指,把那条尴尬的蒙纱扯落下来:“慢慢吃。” “是。”若非热气熏人,清涟几乎想把小脸埋进碗中。 “你也馋这个味道?”武德帝好整以暇,看着他吃。 “奴……咳……”清涟尴尬已极:她问我干嘛来了,我可怎么回啊? “我也常常睹物思人......”武德帝似在替他作答。 “您和哥哥又吵架了?” “……” 清涟话一出口,登时恨不能给自己个耳刮:“我是说……那个……” “混账小七!什么都敢往外倒,回去就撕烂她那张嘴。”武德帝不禁恼羞成怒,见小郎坐在对面噤若寒蝉,又压下火气:“你吃你的。” “……是。”清涟已经是蚊子声呐呐了。 “小七和你倒是无话不谈。”武德帝忽又言道,语气大是不好。 清涟一凛:“不是……” “都谈过什么啊?” “……”清涟额上冷汗叠冒:“只是谈小时候的事儿。” “你们小时候就有事儿?”武德帝似乎起了好奇。 “姐姐对她好,哥哥对我好,回忆起来……特感亲切,所以……”清涟结结巴巴答道:“所以,每次都谈……” 武德帝没想到他说谈的这个,一时失笑。 “每次!” “没有两次…..” “我看,谈的是姐姐怎么整治她,哥哥怎么教训你。你两人凑到一块儿回忆起来,特感亲切吧?” “呃…….”清涟终于抬眼偷瞄了武德帝一眼。 “哼!”武德帝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偷偷摸摸。” 清涟僵的更甚,忽见小碟糖蒜摆在面前,想起武德帝对掌柜所言,忙挽袖伸手,一个一个把皮儿剥净,轻轻推了过去。 武德帝脸色转缓,示意他也一起吃用。 清涟连忙摇头。 “不喜欢?”武德帝问道:“你哥哥可就离不开这个啊。” 我又不是他!清涟暗自腹诽,嘴里却轻声答道:“那是因为……您喜欢。” “哦?”武德帝越发觉得自己这小叔子有趣儿,故意言道:“我记得小七也喜欢啊。” 这话说给我听,是……是……清涟芳心扑扑乱跳,饶是红晕上脸,终究不愿放过机会:“那我,我回去就学腌泡…….” 真会顺杆儿爬……武德帝没忍住,还是低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却又叹了口气:“有些事,就连皇帝都做不了主啊。” “……”清涟一呆,刚雀跃起来的心忽被泼了大瓢凉水,喜悦、期盼一径儿化成了乌有。 武德帝看他黯然垂头。面前香气扑鼻的羊肉汤似已索然无味。 “谁知道小七愿不愿努力呢。” 清涟一怔,猛又抬眼,眼中晶亮非常,似又燃起了希冀之火。 武德帝视如不见:“你给他寄的信我也看了,那些论断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清涟咬着下唇:“不知……能帮上她不成?” 武德帝不置可否,把羊肉汤喝净,又夹起烧饼来吃:“趁热才好。” 清涟仔细琢磨这话,赶紧连汤带肉都招呼进了肚子。 “味道怎么样?”武德帝问道。 清涟点了点头:“就算不搁调料,也很好。” 武德帝又露笑容:“每次我同小七来吃,都怕她零碎加的太多,齁着自己,伤了脾胃。可若什么都禁着她,她不爽快,我也心疼。就这一个度,最难拿啊。” “奴……奴家明白了。” 武德帝笑意深沉,忽然扬手叫道:“她大姨!过来算账吧。” 掌柜的近前一瞅,清涟还剩下一个烧饼:“呦,这是嫌弃大姨的手艺啊?” 清涟已经撑到嗓子眼了,实在不能再吃,便拿自己那条蒙巾,把烧饼包好,揣入袖中:“我是特意要带回去……” “看这贤惠的!”掌柜的眉开眼笑:“再饶你两个好了,那青愣子吃一口哪能解馋。” 说的清涟又红了脸。 待等出了汤铺子门,武德帝一口气透出,闻着花香,也觉神怡:“拾一把美人娇来,我带给你哥哥。” “是!”清涟摘了一捧开的最艳的,奉给武德帝。 “还有你藏在袖里的。” “啊?”清涟袖中只有烧饼。 “小七那里给她画一个寄去就是了。”武德帝毫不客气的把三个烧饼都拿走了:“有好东西要想着你哥哥。” 清涟呆呆看她转身就走,周围也没侍从,正不知该跟上去还是留下来,忽觉坡下空空荡荡,自己家里的车马随从竟然消失无踪。 “哎呀!” 武德帝听他一声惊叫,回过头来:“小涟?” 清涟大瞪双眼,手指坡下:“怎么,怎么都没了?” 武德帝似乎不解:“这不正合你意?” “我…….”清涟哑然:我是想被伺候护卫着去偶遇莲花寺,不是要自己孤身一人满山转悠啊。“我,我怎么回城去呢?” 武德帝微微眯眼:“吃了那么多,正该溜跶溜跶。” 这是让我陪同御驾?清涟本能的就要拒绝,哪知还没等他开口,却见武德帝已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再会吧。”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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