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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殿内外,有人纠帝德,有人颂圣恩,有人拥善政,有人斥恶行,有人急四方迎战,有人忧京疫难平,有人恸祖宗基业难守,有人骂女孙不肖无能,讽你见识短浅,嘲她贪图近利,不消多时吵成一片,王亲爵臣各不相让,有吵的脸红脖粗,有哭的声嘶力竭。    祁左玉几次怒喊“肃静”,都淹在了嘈杂乱声之中,恍惚觉得眼前一切无比熟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宣政殿。合江兵败,新政论废,铁时喻为首三十家世族强臣,抬出列圣宗法,指斥帝非。世宗坚不下旨,闹得百官伏阙。自己最后劝道:今不从权,则后无所继……    像,却又不像。    祁左玉揉揉眼睛,往端立众臣面前的武德帝望去:与先帝当时一般年纪,一样处境,内忧外患,臣叛亲离。但她没有暴怒,也没有抗辩,处变不惊,沉稳如常。不时侧耳,谦和尚在,偶然张目,酷厉毕现。    被她瞥过一眼,小睿王登时就不敢再讲话了,端王也只是揉额捶胸顿足,连呼:“有话好生说,不要吵……”    和王满额是汗,从群臣中间缩头拧肩,好不容才挤出来,直奔到祁相身旁,挥开人家女儿,改由自己挽臂搀扶:“哎呀,老相,你看这些人,拿市井俚语在佛殿里骂人,成何体统?还什么大学士,上将军,天官、地官、有爵有品的,简直比大街上撒野发泼的蛮夫悍男也不如。”    祁左玉苦笑道:“我这哑喉咙喊不上劲儿,王主劝一劝。”    和王招手便叫风仪司的人:“御前失仪乃大罪,把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名字都记下来。”    “嘻……”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和王恼怒回头,见是个年轻的文博馆编修,大约是为记录今日祭典盛事被特意招来的。“你谁啊?笑什么!”    那女子正整衣理带,闻言赶紧上前:“从奂拜见和王。”    “寿宁侯家的?”和王打量她两眼,见与从贵金有几分相像,心中已明。    从奂点头:“下官听王主妙语解意,笑由心生。”    和王面色微异,暗道:看她样貌稚嫩,言语天真,难道竟能看穿本王?    她却不知,从奂是因听见那句“撒野发泼”联想到和王平日畏夫如虎,今日形容殿上如此贴切,必因常日饱受荼毒之故,所以露笑。    “你母亲怎么没来?”    “家母早前请旨外出,不在京中。”    和王本是明知故问,却因从奂答出“请旨”两字,又多想了几层:“啊,那你……”她眼珠一转,指了指眼前混乱群臣:“你是个什么意见?”    祁左玉听得清楚,眉头顿皱,唯恐从奂不知轻重胡言乱语,赶紧扭头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她人暗下绊子或助援手,从奂毫无所觉,仍是笑嘻嘻言道:“母亲是何意见,下官就是何意见。等下官问过母亲之后再向王主回话。”    和王把眼一眯:“那寿宁侯是何意见啊?”    “才同王主禀告了,母亲不在京中。”从奂诧异问道:“更不在此地,不知此事…….”    言下之意,家母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没甚意见。    和王同祁左玉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样念头:从贵金的这个女儿挺会装糊涂啊…….    “下官听见首相大人咳嗽了。”从奂继续要说,先恭敬一躬:“天气转寒,请珍重贵体。”又朝祁左玉的女儿一揖:“世姐,您照顾大人辛苦了。”    祁左玉愣了一下,转回头去:装的有点过,这都显得傻了……    紫云昂引着众臣争议,渐有西风压倒东风之势,心中满意,却始终不见龙虎卫大将军晁珊开口,便有心问她几句,不想还没动作,忽听梵钟敲响,彻云轰日,把鼎沸人声瞬间吞没。大报恩寺内外僧众循着钟声,齐念《往生咒》。    众臣都有些发呆:怎的这些和尚如此不开眼?要紧时候,不避到一旁,还来添乱。    “众卿,朕只问一句。”经文诵罢,武德帝将手中三炷香进奉佛前,转身上至高阶,俯瞰群臣:“今时今势,当以何策对之?”    出乎意料,龙虎卫大将军晁珊第一个回奏:“臣以为,当先挡玄甲,再理其它。”    紫云昂闻言笑道:“晁将军大概不知,圣上早已派兵。”    “哦?”众臣又在交头接耳。    “齐晖领紫衫禁军不是秘密出城了么?”紫云昂仰头看向武德帝,唇角轻勾:“敢问圣上,胜负如何?”    果然是……祁左玉心中一紧:怪不得京中控疫要调原驻上丰防线的全種辖军。    “胜负不问可知。”又是言官詹炼大声言道:“齐晖无能,玄甲有冤,当此危难之际,臣举荐恭王殿下首理枢机,与忠武侯及麒、璃、龙、乌四国和谈。”    自武德帝得长女,姐妹诸王已不能再称殿下。詹炼却大喇喇唤恭王,其心若何,已然昭彰。    和王忍不住攥了一把祁左玉:“老六要干什么?”    “和谈?”武德帝目露不屑。    “恭王殿下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屡受先帝奖喻,朝野内外咸知。”晁珊前面说的铿锵有力,后面接的却若有所思:“领袖枢机,确乎佳选……”    “那还是大材小用了!”张淮昌冷不丁说了一句。    便有许多王亲贵爵赞和附议:“保住大胤江山社稷要紧,除了恭王殿下,谁还有此卓能?”    武德帝问向端王:“王姨说呢?”    “呃…….”端王似乎犹豫不决:“要不让老六试试?哎呀,可她太过年轻,又没领过兵,这万一不敌……家国大事,圣上龙心专断,臣不敢妄言。”    “嗬…….”和王当即就给了个难听的嗤笑。    “二姐的意思是?”武德帝又转向了她。    和王瞧瞧紫云昂,心存不满:这种时候,不是该把我这姐姐摆在头里么?你让我忙前忙后的折腾,自己倒穿好嫁衣先坐上轿子,奶奶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当务之急既是打仗,还得派出马能赢的将军。”她皮笑肉没笑,一顿哈哈:“臣保举英王。英王回不来,就请晁大将军辛苦一趟。”    紫云昂闻言笑道:“小妹也是保举晁大将军。”    祁左玉暗发冷笑:还没当上枢机领袖,先把紫衫军卖给了晁珊,这个恭王六,简直肆无忌惮了。    “左玉?”武德帝又朝祁相望来。    “臣……”祁左玉深吸一气,看了眼紫云昂,屈膝跪倒御前:“臣,反对恭王首领枢机。”    “哗…….”佛殿内外又如炸锅一般。    紫云昂有些意外,就听武德帝平静问道:“为何?”    “臣不愿恭亲王坐此熊燃炭火之上。”    这才是根老油条呢!端王暗骂两声,又自懊恼:怎么我刚才搜肠刮肚就没想起说这句来。    祁左玉心中似翻江倒海一般疼痛,几乎咬碎了牙才能说的下去:“先帝晚年,曾对臣私言,平生有三憾事:第一,废止新政。第二,抛弃夫女。第三,皇女长大皆不听命,而无力训教。”    武德帝一怔,紫云昂一呆,和王也如石立,佛殿内外鸦雀无声。想先帝狠戾悍勇,青史留名,然凄凉晚景,念平生憾事,竟令人闻言欲泣。    “圣上!”祁左玉屈膝向前爬了两步,哑声又叫“恭王,和王”,老泪纵横,放胆一呼:“你们,就不能听先帝一命吗?”    姐妹三人目光一撞,和王先就避开了头,不言语。武德帝和恭王都眯起了眼睛,毫不愧疚,继而又都笑了一笑。    “朕当然遵奉母皇遗命。”    “本王也一样。”    和王上前扶起祁左玉,连声安慰:“老相不要哭,你看母皇让我安生过日子,我这日子不是过的挺安生嘛?”    从奂掩袖挡唇低笑,封芮却抬首望天翻起白眼儿:主子要在,不知这会儿是怎样表态?    想还未完,忽听得佛寺外响起马嘶人喊,接着就有粗重军靴踏地,连串高喝由远及近。    “先皇遗旨到!”    “啊?”祁左玉在众人惊骇之中白了脸色,急急寻找声音出处,险又摔倒。    武德帝往下一览,紫云昂正往上看,两人都是眸光凛冽,笑意渐深。    ……    禁城奉先殿    凤后贺兰清澄带领王君、宫主、命夫们拜祭了孝贤皇后圣灵,又往大佛堂进香诵经。诸礼已毕,凤后离座,诰命们依次跪叩辞出。    姚重华与随乐旋一路出宫,说起孩子们染患热症,各自心焦,忽在小宫门处被宫监拦下:    “凤后千岁召见两位王君。”    “嗯?”姚重华就有些厌烦:“请公公代禀,祭典劳累,我等不敢打扰千岁休息,改日再请金安。”    宫监不应,礼数倒全:“奴才带路,请王君这边走。”    随乐旋本有心事,见状忙问:“公公可知何事?”    宫监摇头。    随乐旋掏出个小银锭要给他。    宫监不收,只是低头弓腰:“请王君速行。”    看来是必须觐见。姚重华一边走一边发牢骚:“要见刚才不见,人这都要到家了,又给叫回来。他动动嘴儿,咱们跑断腿儿。”    随乐旋皱眉不语,暗地琢磨,忽然抬头看看四周,一步停下:“这不是去明光殿的路。”    姚重华也觉出不对来了:“怎么回事?千岁在哪里召见?”    宫监不紧不慢的回道:“千岁在崇宏宫召见王君。”    崇宏宫?韶定年间,那是铁后未主中宫之前所居之所,也是他最后自尽之地。随乐旋心中一紧,就见姚重华也瞪大了眼睛,忽而又听后面响起脚步声。    “呦,你俩也是奉招?”    端王君在前,寿宁侯诰命在后,迤迤然走来,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崇宏宫不早被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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