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裴自安体验了很多第一次。 尤其是面对市公安局食堂的几扇窗口,恍惚间她觉得回到了大学。 “咱们局里菜式不多,可味道都还不错。”丁浩芳带她转了几个窗口后总结道。 “看着也挺有食欲的。”裴自安端着餐盘,朝凉菜的窗口探了探。 丁浩芳点了一份麻辣肚丝,从舀菜的大姐手中接过,笑道:“凉菜里阿决喜欢这道。” “啊?”反应了好几秒,裴自安才将他口中的“阿决”和靳大队长联系在一起。 她实在没转过弯来:“哎,我不会做菜。” 丁浩芳忍俊不禁,目光移向她身后。 裴自安转身,靳决端着绿色的餐盘,满当当的一座小米山,鲜美多汁的菜里,她仔细一看,也没瞧见麻辣肚丝。 “我改吃白切鸡了。”靳决唇角轻勾,又指着白墙一角的餐桌说,“坐那儿,看准了啊。” “哦。” 裴自安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周玢秋已经埋头扒饭了。 “再点些吧?”丁浩芳看她只点了两道素凉菜。 裴自安笑着摇头,“够了,谢谢丁警官,我饭量不大。” “好喂养。”靳决擦肩而过,怡然自得地飞来三字。 裴自安:“……” 最后,丁浩芳还点了两份自选炒菜,出于礼貌,她陪着丁浩芳排队等候取餐。 不时有刚结束外勤的警员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打趣二人。 “丁副队啊,家属都带来局里了?” “总听你谈嫂子,咱吃了一年狗粮了,总算见到本尊了!” 丁浩芳笑着空踹他们:“去,别乱传!我老婆在家待着呢。” 小年轻都露出质疑的表情。 “真不是我的!”丁浩芳拔高了声音强调,“不过她确实是局里某位同志的家属。” 先是被当“宠物”,随后又莫名被“家属”,裴自安蓦地瞪大了眼。 她听得一头雾水,狐疑之下,手中的餐盘不受控地抖了几下。 赶走了他们,裴自安低声问丁浩芳:“丁警官,你们这食堂不对外开放啊?” 她将头埋得很低,有股做贼的心虚:“只允许警官们和警官家属来用餐吧?” “我这样会不会坏了规矩?” 丁浩芳也没接话,只顾着笑,裴自安当他默认了,心中暗暗懊悔。 两人各自端着一盘炒菜,走向早就点好餐的周玢秋和靳决。 “咱局里的大厨也是看脸的。”丁浩芳坐稳后,指着宫保鸡丁说,“裴小姐点的这盘怎么就比平时分量多呢。” 裴自安有些窘,“也没有吧,和你这青椒肉丝的分量差不多。” “阿决,你看看是不是多给了好些料?”丁浩芳问。 迎来的是沉默。 又过了好一阵,谁也没吱声,裴自安逐渐嗅出了不对劲。 她端详对面坐着的靳决,面无表情。 而他身旁的周玢秋,神色复杂,依稀让人觉得她很受挫。 状况外的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选择沉默用餐。 裴自安的余光瞥见对面两人都没动筷。 嘈杂的食堂里,似乎只有这一角是隔离区,荒凉得让人退避三舍。 “老大,我错了。”周玢秋打破僵持的静默。 “错哪了?” 靳决这才缓缓抬手动了筷。 周玢秋有意无意地挠了挠下巴,“会上不该冲你。” “嗯。”他的回应很轻,几不可闻。 “不该反驳你的指令。” “嗯。” “没能及时让人通知被害者家属。” “嗯。” “不该感情用事,不该……” 还有?裴自安顿时万分惊愕这一连串的“不该”。 无形的压迫感令她的握筷的手一阵酸一阵僵,可是靳决也没逼问,甚至只是浅浅淡淡地“嗯”一声。 周玢秋持续的“不该”被靳决沉声打断—— “周玢秋,你不仅意气用事,还低估了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靳决一点点地拨开了白切鸡上的蒜末。 “你听到焦泽群的姐弟已经知情,并且很快地接受了这场残酷的意外,是不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甚至接受不了?” 周玢秋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觉得他们要多难过才合情合理?”他像个长者循循善诱。 也咄咄逼人。 “不要站在你的角度去揣测人心。”靳决平淡地说,“何况,为什么会有一起起案件等我们去深入调查?” 他边拨动筷子,边自答:“因为最难测的就是人心,而我们不止是要查真相,还在试图从客观的证据事实去解读人心。” “我……懂了。”周玢秋可怜巴巴地瞧了他一眼。 靳决并没有放柔语气:“当你真的习惯深渊的黑暗,也就不怕更深更暗了。” 丁浩芳突然插了句嘴:“焦泽群家里一重又一重的灾难,对他们而言,走到这一步,再残酷的现实也敌不过真相。你早些告知他们,就能早点询问到可能与案件相关的细节,我们需要结案,他们也需要真相。” “是这个理。”靳决赞同地点头,随后也终于轻笑出声,懒洋洋地敲了两下桌面,“先吃饭。” 裴自安偷偷地抬眼看他。 他的唇角携着笑意,慵懒,随性,像是冬日午后的暖阳,出奇地令人放心。 她并不想去深究他们的交谈,但她忽觉那双曾经冷漠深邃的眼睛里是那么沉静。 这人天生是个领导者。 他说的话,流露的语气,甚至一笑一默,都自然地牵引着身边人的每一根神经。 他不需要发号施令,因为他的一言一行,早在无意间就令人深深地臣服。 是什么气质呢? 裴自安还在想,一首歌曲登时魔性地绕上耳,她的思绪完全混乱了。 ……她想到了歌名,嘴角抽了抽,还能再俗气点吗? 靳决掏出手机,附耳接通。 直到他挂了电话,三人的注意力还都紧锁在他身上。 靳决耸肩,“如你们所料,有事做了。” 他毫不避讳裴自安,冲丁浩芳说:“我们没请到的那人,来局里自首了。” 丁浩芳一怔,“真是他?” 靳决轻轻地低哼,“谁知道呢,先上去吧。” 他起身,视线逗留到裴自安脸上,淡淡地笑。 “不留你了,该干嘛就干嘛去。” 说完,三人都端起各自的餐盘,快步走向餐具回收处。 玻璃门外阳光很足,扎扎实实地包裹着三人,他高大挺拔的剪影留在裴自安的眼中,凛凛的步伐像战场上意气洋洋的齐鸣鼓角,沉沉势足。 漫长的目送中,她想到了刚才的答案—— 嗯,是王者,他有资格傲睨万物。 *** 审讯室单面镜后,靳决的手臂交叠在胸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来自首的男人。 “奇了!奇了!”刑警小杨冒失地撞开门,一看靳决也呆在里头,尴尬地摸着脑袋。 “靳队来了。” “嗯。”靳决看出他憋着话,“什么奇了?说说。” 小杨嘿嘿地讪笑,指着单面镜那头,在桌前端坐的刘凯。 “那个画画的裴自安比咱队里的模拟画像师还他妈神啊!他脸上有几道褶子,都给画出来了!” 靳决觉得“画画的”来形容她不太恰当,可没等到他张口,一旁严肃以待的周玢秋不满地斜了小杨一眼。 “说什么呢!我女神是记者!” 靳决侧眸讥讽她:“你搞个人崇拜?” “我挑着呢,也没真情实感地粉过谁。” “你女神……” 周玢秋的眼中立马堆出了一箩筐的星星。 “老大,我和你说哦,女神还是C大中文系毕业的才女,我从小就仰慕有才华的人啊。” “……”靳决心里头不舒服了,他都不知道。 周玢秋在化身小迷妹的道路一去不复返:“她年年拿专业第一!风云人物懂吗?” “你怎么知道?” “我高中同学和她是校友啊。” 靳决收回目光,看向审讯室,丁浩芳和队里一名审讯经验丰富的刑警已经推门走入,在和另一名刑警做交接。 周玢秋像一只聒噪的麻雀:“我们不是一届,你也不问问我同学怎么知道她的?” “哦。”靳决并不想理她。 “我那个同学追过女神。” “…………” “不对,他们一个寝室都追过!” “…………………” 生怕再听见一个学院都追过的爆炸新闻,靳决想赶紧让她闭嘴,一旁等待做记录的小杨低声插了句话:“看到刘凯的第一眼,我还以为你女神是神笔马良呢,刘凯从画里跑出来了,太他妈神了啊!” 周玢秋问:“神笔马良?什么东西?” 小杨:“……童话人物啊。” 靳决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才幽幽道:“又一个没有童年的。” 周玢秋气鼓鼓地回击:“我们小年轻的童年是小猪佩奇。” 靳决:“一只外国猪有什么好看的?” 周玢秋:“……” 小杨脑袋一根筋,将靳决奉为职业楷模,只顾从周玢秋的话里找到漏洞:“咱老大还没到三十啊,怎么就不年轻了?” “浩芳哥说了,没有性.生活的男人一到三十就痿了,还怎么保持年轻?”周玢秋冲靳决鼓励地笑笑,“老大,你危险了哦!” “给我缝住她的嘴!” 靳决沉着脸,看向隔着一张单面镜的丁浩芳。 油腻! 审讯室里,面相清清爽爽的丁副队,完全没想到监控室有人把他给卖了,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刘凯,试图从他的肢体动作中读出异常。 可是,刘凯保持端坐已久,淡定得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还没等到刑警开口问话,对面的刘凯沉稳地坦白:“焦泽群是我杀的,警官,我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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