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候,箐箐是被庙里破墙垣透出的刚好刺进她眼睑的曦光弄醒的,她绷蹙鼻尖,紧闭双目皱了皱眉,“咕哝”一声颇为不满地往旁一阵潮意的泥地翻滚了下身子,把自己蜷拱成一个脸朝地面的“球”,原来搁在身上的破苇席此时也被她压到身下去了。 除了不远处一群活像街市口大婶争夺一颗新鲜大白菜般吵嚷热闹的鸟儿“吱喳”声外,还有一阵悠扬歌颂着“清晨奏鸣曲”的嗡嗡声由远而近地掠过耳际,然后又突然间低鸣震动着翅膀以极快的速度散去,像是已经准确找到猎物而眼光锐利,一蹴而就的豹子。 “啪!”清脆的一声,那只垂着涎双目呈兴奋血样状且自以为是的蚊子,还没来得及往琼浆玉液里插上吸管,面目就呈惊恐扁平状紧紧粘着自己同样扁平的身体。 箐箐低声咒骂了一句,用手挠了挠拱起的腰臀位置,由于衣衫褴褛而裸露在空气中微凉的肌肤。 她挣扎了一下盘膝坐起,缕缕青丝黑发从额前垂坠而下,无奈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垂睑,发丝拂起又落下,人依旧浑浑噩噩的。 又一阵犹如二战飞机炮弹般轮番轰炸的“嗡嗡”声“投坠”下来,沉默了半晌的箐箐终于忍不住挥动双臂张起獠牙扑腾起来。 “啊啊啊!!!我曹箐箐对天作誓!今后一定要努力赚银两!提前过上有瓦遮盖、有香帐软卧的大房子!!”箐箐举起右臂竖起三指大声道,满是补丁的阔袖滑落,露出半截被叮得红肿的雪白嫩臂。 声音在空旷残破的古庙里···荡不起回音。 起来之后,曹箐箐一如既往地到破庙旁一棵老槐树下的小溪里鞠水洗漱。 清水拂面,泥垢沾水滑落后,露出的那一张皮肤细腻莹白的小脸却异样地秀气俏丽。只是清洗擦干后的瞬间,她又往老槐下刨了一抷泥土往脸上饰去。 接过牙齿咬合住的枯草藤把黑发高高挽起束成一束后,把身上披的破斗篷往头顶一盖,把头和大半张脸都掩盖在笠下。然后胡乱抓了一把野果子往嘴里咀嚼,肩上背上了一面唯一完好没有补过的布料旗帜,就开始动身往古庙门前那条泥泞羊肠小道走去。 烟蒙蒙的江南小镇清晨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纱,周遭都是分花拂柳、清幽曲折的水乡路。 掠过水道边一扇扇将掩半掩的古朴痕迹斑斑的花格窗棂,她了如指掌地默默背出每一家每一户的人员以及情况。 “张屠夫,一妻一妾,膝下无子,家宅不和···” “李寡妇,克死两任丈夫,继承上任丈夫的织造铺,膝下只有一大龄未出阁闺女···” ······ 她口中小声喃喃道。 这座不大不小仅仅几百户的江南小镇上,她靠着数月沿街上门行乞的间隙,已经对个中的家宅人员情况都有了大致认识了。 她嘴角轻轻上扬,眼里迸射出一丝狡黠的光,一把扒拉掉了身上残破的斗篷和衣物,露出洁白完好的一身袍服,那是用她这段日子以来乞来的银钱到邻镇买来布料缝制的。用随身束在腰间的竹筒倒出水洗了把脸后,举着肩上背的那张大旗,选了个背靠石桥流水的一棵弱柳下,开起了档。 此时依稀人迹邈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笑着从袖口掏出卜筒和数枚铜钱盖地,一支沾墨细毫笔,轻轻往唇边上两侧画了两根弯弯的俏皮胡子,这才欣然颔首,眺景以待。 这时,率先从这座石桥来的是一个虎背熊腰,赤|身|裸|臂的男子,身上还轻松地扛了半头猪。 他来到石桥边蓦地停下,俯视了老神定定盘膝在地上的箐箐一会,猛地摔下一身腥臊的死猪疑惑地一字一字道:“曹、氏、卜、仙?” 很显然,这名大汉竟识字。 而随即,他就开始很狂妄地大笑起来,笑的时候腹间泛着油光的肥肉一颤一颤的,一看就如同地上那令人垂涎三尺的五花腩。 他笑得下颚翘起,身子开始后仰,仍意犹未尽道:“哈···哈···你怕不是以为,往脸上画两条蚯蚓,就没人知道你是姑娘家?哈哈哈哈···太天真!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箐箐被取笑得满脸阴翳,头低低地垂下,双肩一抖一抖,那高高束起的头发便垂落到额间。 大汉取笑完便扛起地上的死猪开始往石桥边的青石板阶迈去,这时,却被身后一声冷清的声音喝住:“等等!!” 大汉强健的小腿一凛,不由地转头过去回望。 “大爷,我看你印堂发黑,头上笼有黑气,估摸是家宅失和,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大汉终于转身过来站定,曹箐箐微笑着暗暗开始留意他脸部细微的表情变化。 “大爷年过而立,似乎膝下并无一子半嗣···”她双眼紧紧盯着他,说话开始缓慢下来,“或···有非可以光明示人的子嗣?” 大汉听到后面这句,突然下意识心虚地双眼往旁扫视了下,见无人,随即压低声音道:“你···继续说说看,准的话爷给你钱!” 曹箐箐高深莫测地抿唇一笑,谈笑间霍霍而出:“爷应该有一妻一妾,年幼丧母,少时家境尚算不错,不知怎地就败落了,不擅与妻妾相处,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爷近期似有桃花,而对方却是不该与爷持续这种关系的。” “小仙奉劝一句,爷还是及早抽身为妙,晚了···兴许就是你那不可示于人前的子嗣将替爷掀起一场大灾难。”箐箐说完,垂首耷拉了脑袋不再言语。 大汉一听,急了,往赤|裸的身上没有摸到银钱,遂“砰”一声搁下半头猪,哀求状道:“大仙请原谅小人方才出言不逊!求求大仙替小人指引一条方向!小的出门急,身上没带银钱,权让这半头猪抵了,大仙看看如何?” 箐箐继续耷拉着脑袋盘膝坐着,仿似“入定”了一般,也没有理会他,任由他在地上哀求了半天,她只好笑地偷偷睁开一只眼微微上睨,随即又闭上,笑意溢于腔,等到那名大汉无可奈何只得留下那半头猪走后,箐箐才大笑出声。 嘿嘿!让你丫的竟敢取笑老娘?不懂欣赏?老娘就偏让你心慌慌··· 曹箐箐掐着鼻子伸出一条腿把那搁在她面前,腥臊得开始勾起苍蝇注意的死猪踹离远了些,又开始悠然自得地盘膝摆起了摊。 这时路上开始明晰,过往行人陆陆续续多起来。 大部分人对于石桥边摆摊的箐箐不感兴趣,只是觉得那只挡道的死猪很碍眼,随即在绕道的过程中,顺便用疑虑的眼神瞥了眼箐箐。 装神秘装高深的箐箐盘膝坐在那里双腿都开始发麻了,摊位前依旧无一人问津,不禁就有些丧气,不时地睁开半只眼睛来偷瞄行人。 随着日头升高,那只密密麻麻围满苍蝇的死猪看起来愈发恶心了,还不时地往箐箐呼吸的空气里掺上些腐臭的气味,尽管此时她饿得饥肠辘辘,倒也不认为能有胃口把这死猪炖了吃。 正当她饿得头昏眼花之时,自头顶突然掉下清脆的“哐当哐当”几枚铜钱。 她心头一喜,生意来了! 可当她笑眯眯抬起头正当想问是卜姻缘还是事业之际,发现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瞅着她,是个白嫩嫩的小奶娃! 哎!奶娃就奶娃,如果他想卜啥时候能长得跟爹娘一样高或是怎样才能跟鸟儿在天上飞,那敢情好唬弄呀! 可她又错了。 那小屁孩见她兴奋得跟耗子遇大米般blingbling的眼神时,第一反应是慌忙后退几大步,差些屁股一撅摔倒在地上,然后就拽着他娘的手小声问:“娘···那位婶婶是怎么了?” 婶···婶婶? 曹箐箐僵化了,第一反应是说得该不是她吧?她年轻貌美芳龄二十二,怎么可能被称婶婶? 可当她抬头瞅了那奶娃娃的娘之后,恍然发现,那奶娃的娘双颊还稚气未退,显然才十八九岁的样子。 好吧···婶婶就婶婶,她咬咬牙认了,无法,谁让顾客就是上帝呢?她努力想从唇边挤出几抹职业性的微笑。 可下一刻那位娘亲说的话让她伤透了心。 “伢子,那婶子这里不好使,怪可怜的,在脸上弄两条黑黑的就把自个当男人,哎,可怜。”那位娘亲指指脑袋,眼睛一直盯着地上放着的箐箐用以卜卦用的少得可怜的几枚铜钱叹气。 等两人走了好远以后,怔了好久的箐箐才恍然大悟,敢情他们不是瞧见地上有几枚铜钱就以为她是脑袋有问题在乞讨之人吧? 箐箐欲哭无泪,手指往嘴里沾了些唾沫就把唇边两撇胡子胡乱抹去,弄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究竟是哪部电视剧上说得古人好唬弄,随便用笔墨画条胡子就能变装的?看她回去不雇佣几十万水军把那破剧刷个负分! 黄昏日暮把这座水乡小镇笼罩得很美,犹如插画里的世外境地。 可曹箐箐此刻并无心思去欣赏,她落寞又颓废地耷拉着脑袋背起旗帜拖着一条死猪腿,一步一踉跄地往回走,身后招蜂引蝶般跟了大群“嗡嗡”叫的恬不知趣的苍蝇。 也难怪,准备了好些日子了,今儿终于满怀希冀地打算大展拳脚一下,结果··· 就在她垂头丧气,拽着一头死猪准备经过黄昏时分最热闹的街巷时,她被每家每户炊烟升腾,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归家心切的表情吸引住。 扪自摸摸自个已贴上后背脊梁的肚皮,箐箐垂泪,恍然想起李白的诗句,开始深有其感。 举头飘黍香,低头饿肚肠···真的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只能怪某人致她如斯境地! 正当她打算加快步伐回破庙处置一头死猪之际,突然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表情差不多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神态有异的人。 其实那人表现得很冷静,一般人是很难发现他有什么诡异之处。可偏偏曹箐箐她就不是个一般人。 在穿越过来之前,她好歹是个国家重点高等学府心理学专业的学生,而就在即将被保送研究生之际,被送来了这么个鬼地方! 那人应该是个脑筋活络娴熟的,因为就那样乍一看去,他的表情掩饰得很好,仿佛就真的是一个辛苦劳作了一天,准备回家的人一样。 若不是看到他刻意掩盖下左右两边面部表情有些微不对称,若不是捕捉到他暗中游移不定的眼神,她也不会猜出,那人其实是一个盗贼,而且正在人群中伺机等待下手。 箐箐轻轻地、轻轻地放下手边的猪尸,悄悄地往旁的遮掩物处靠。 她留意到那人的眼神突然聚焦到一处,并伴随着紧绷肌肉的肢体动作和咬紧牙齿等面部表情,可以猜测得出,那盗贼的目标一定是出现了! 她猛然摔下身上的行装,快速而不显突兀地往人群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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