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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的,愤怒的,鄙夷的,讽刺的……    各种目光齐聚于程释身上,仿佛他不是拿着一片肉脯,而是被捉奸在床似的。    主持轻咳一声,“众位施主,有道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有善念,不必拘泥于形式。善哉善哉。”    却不是人人都像主持一样大度。    有人出言指责:“看着年纪也不小了,行事竟如此离谱,莫不是来捣乱的?”    程释苦笑,此情此景真是何其熟悉!    偏他如今不辩不是,辩更不是——把罪名推在苏澄身上,虽那肉脯真是她的,在旁人眼中看来也是以大欺小,以男欺女,处境只会更糟。    苏澄还算有良心,跳起来把肉脯抢到手里,“我的,我的,不是他的。”    坐在她前面那位胖妇人认出程释,“哎呀,你是程案首?”    来听讲经的信众非富即贵,自然知道十四岁案首的事迹。    有人说:“既是程案首,想来不会如此没有规矩。”    也有人说:“什么案首,那不过是会读几卷书,与人品又无关系。你看,还把错往他妹妹身上推呢,啧啧。”    大殿上一时此起彼伏,话音不断,全在议论程释。    程释两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他不想再留,站起身,双手合十,向着主持的方向鞠躬行礼,权当致歉。    之后转身离去。    议论他的声音却并没有因此停止。    苏澄看着交头接耳的众人,只觉莫名其妙,上辈子她冤枉程释,没人怀疑她,现在她替他辩解,却没人相信她。    她想去追程释,一只脚迈出门槛又旋身回来,凶巴巴地吼:“都说是我了,你们说他做什么!我说的是实话,要是有一个字撒谎了,一会儿回家路上我坐的马车便滚下山去!”    这誓不可谓不毒。    大相国寺建在青莲山上,山峰最顶处高有千余丈,车驾若真从山上滚下去,肯定得没命。    殿内众人被震惊,瞬间鸦雀无声。    苏德气得扶额。    她坐的马车上还有他呢!    这坑爹的闺女!    小桂氏想去看看程释,欲起身时被宋夫人按住,“既是阿圆闯的祸,就让她去劝。你别去,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    自家的孩子自家清楚。    她这个孙女走到哪儿都不忘带些零嘴,兼且年纪小,一时克制不住在不对的地方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并不奇怪。    那程释已十四岁,若还没有这点自律性,就算是天生神童读书也读不出名堂,更别提从千千万万的士子中杀出重围,考中案首。    @@@    苏澄捣腾着小短腿追上程释,苦着脸拉住他袖口,一叠声喊:“程哥哥,程哥哥,我不是故意害你的,真不是,对不住了!”    程释脚步微顿。    上辈子,苏澄故意害他,却从未亲自开口道歉。    与京兆尹说明真相,将他从牢狱中放出,为他恢复名誉,一切都是苏德亲力亲为。就连赔罪,也是他代替女儿出面。    明知这句对不住指的并非那件事,但迟了一辈子的道歉,还是令程释心情有所起伏。    仿佛陈年死结微微松动,他再开口时,语气是两人这辈子相遇以来最温和的一次,“嗯,我知道,毕竟你没有隔空弄断主持念珠的能耐。”    可听在苏澄耳中,依然是奚落与冷淡占了大头。    她不肯气馁,拽着他袖子摇啊摇的撒娇,“那你不能生阿圆的气。”    程释自问并未生她的气。    他气的是自己。    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明知在大殿吃肉有问题,还从她手里接过来……    他一直觉得苏澄有些笨,那一刻程释只觉得自己比她更笨!    莫不是笨也能传染?    最近与她接触太多了,所以……    此时此刻,程释只想远远甩开她。    不止他,最好连姨母也不要再接近她一家。    也决不能嫁给苏德!    他清楚姨母待自己的恩情,也一心要报恩。    如果寻不到合适的人嫁,他给她养老送终。    如果寻到了,他会照看姨丈,照看将来的表弟表妹们。    表妹么,他给她们撑腰,寻好婆家,让婆家人不能欺负她们。    表弟呢,他要亲自帮着开蒙,多在功课上教导他们,让他们举业顺利,仕途无碍。    可若孩子是与苏德生的……    上辈子良国公府出事时,苏德已四十余岁,还只是个秀才。    程释自小聪明过人,逢考必中,且还从来都是第一名,一路从最年轻的案首到最年轻的状元郎,看苏德这样考了二十几年都考不中的,难免嫌弃。    这表弟要是和苏澄一样随爹……    真是不堪设想!    只怕不想办法作弊,是很难考上进士了,还提什么仕途!    想得越多,程释步伐越快。    苏澄人小腿短,跟不上他的速度,偏又倔强地扯住他袖口不肯放手,逐渐从勉强跟着跑变成被拖拽。    她心里着急,嘴上一声声喊:“程哥哥,你慢点,我跟不上。”    程释回魂,眼见她模样狼狈,道:“放手,再不放你要摔了,衣袖也会被扯坏。”    苏澄不听,“不放!你非要我放就是生我气,口不对心!”    什么逻辑……    简直强词夺理。    女人吵架尽是胡搅蛮缠,一点意思也没有。    程释干脆闭嘴,脚下步子放慢。    让她跟着好了,他不理她便是。    苏澄这一跟又跟回放生池畔。    时近中午,在太阳地里直晒着有些热,程释没再去大石上,选了池畔柳树荫里坐下,从袖子里摸出件刻了一半的印章继续雕凿。    苏澄起初兴致勃勃地捧着脸看——她两辈子都没机会看这种老头子手艺,新鲜事物总是令人好奇。    不过,刻刀一划一划比念经更枯燥,催眠得厉害,她很快打起瞌睡。    程释只觉得一件重物猛地撞上右臂,冲力之下手失控,一刀划在握住印章的左拇指上,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他斜眼去看偷袭者——苏澄睡得正香,分毫没因为身体倾斜惊扰好梦。    长而卷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琼鼻秀挺,小嘴红润,脸颊透着粉红好气色。    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    可惜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    程释觉得自己原先想岔了,阿圆这名字不够贴切,阿珠(猪)才够妙。    如此一想再大的气也消了,只剩好笑。    “苏澄!”他喊,“我被你弄伤了,你可有手帕给我裹伤?”    苏澄回应似的打起小呼噜。     竟然喊不醒……    程释不知怎地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将冒血的大拇指压在苏澄白嫩嫩肉嘟嘟的脸蛋儿上,按出一个血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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