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休息室。 小路师兄属于自来熟的性子,走到哪里都是活跃分子。不到半个小时,就和公司的年轻人们打成一片。 事儿先生端着杯咖啡进来,见我面前几乎未动的餐盒,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轻轻浅浅的,与平时并无不同。 可就那样的一笑,像轻柔羽毛,刮在我心尖上,如春风拂面,又似冬日暖阳。 我的心脏好像停跳了片刻。 不是好像,是真停跳了片刻。 我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尽量不去看他。 我这是怎么了? 黑面糙惯了,囫囵吞枣地扒拉完盒饭,“舒总怎么不吃饭?” 事儿先生挨着我坐下,修长的手指覆在咖啡杯上,有意无意地摩擦,“我不饿。” 不饿? 不可能。 咖啡上铺着厚厚一层奶油,分明是用来充饥的。 我略略回忆了一番宫保鸡丁盖饭的味道,真是难以描述。 如此看来,事儿先生每日所需的营养,全靠我提供的早晚两餐来支持。难怪他死乞白赖地租了我的房子。然而......他的工作强度极大,又有慢性胃病,长期不吃午餐,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陷入了沉思。 带饭?环顾四周,所有的员工都在啃盒饭。 我倒是无所谓,无非是加大点菜量罢了。 他是公司的BOSS,恐怕不想搞特殊。 烦。 忙碌的一周转眼过去。 周末晚上,小赵和小米号召大伙儿聚餐。事儿先生出血,给项目组接风。除了姚远和几个确有不便的同事,团建计划得到了积极响应。 一个娇俏白嫩的美女出主意,“酒吧街上有个音乐餐厅,有乐队现场表演,最近特别火。” 小赵毫不留情地嘲笑她,“李妍妍,全天下都知道你看上那家餐厅的老板了,每次聚会都选那儿,能不能换个好点的借口?” 李妍妍不服气,“你就说,那里的饭菜好不好吃,歌曲好不好听?” 另一个小麦肤色的高个女孩也帮腔,“小赵你差不多行了,自己脱单就不管我们这些大龄剩女了。那家餐厅除了老板,还有不少歌手呢,个顶个帅得一塌糊涂,咱们去哪里搞团建都行,好歹给我们点儿机会嘛。” “我看行。”小米应下,“权当是为了你们俩,就去那家餐厅。” 晚餐时间,我们一行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来到酒吧街。 不得不说,李妍妍选中的餐厅,实乃精品中的精品。 敞开式大厅里灯光明亮柔和,四周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木框照片,有黑白相间的老照片,也有色彩鲜明的新照片。原木制成的板条搭建出镂空的隔断,既能保证客人具有相对独立的用餐空间,还能清晰地看到大厅中央的表演。 一个年轻男孩身穿白衬衣、手握木吉他,独自坐在表演台的高脚凳上,旁若无人地弹唱着曲子,一首接一首。 白炽灯光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他朝气蓬勃的额头。 相似的眉宇,相似的神情,相似的身型,相似的声线。 男孩与八年前的影子,悄然重合。 我瞬间失神。 “易歌?” “易歌!” 小路师兄的爪子几乎覆盖到我的眼睛,我才反应过来,“嗯,你叫我?” “我都连着叫你十几声了。”他流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你目不转睛看着小歌手足足有五分钟......不是吧你。” 我回了回神,五分钟? 宽大厚重的长方形餐桌上,事儿先生坐在最里面,左手边坐着黑面,右手边还有个空位。除去预留菜道,其余座位已被占满,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 “......” 我看了小歌手多久,他们就看了我多久......一股热气从脖子窜到头顶。即便没有镜子,我也猜到自己的脸色是有多红。 黑面使劲咳了两声,招呼道:“还愣着干嘛,都等你呢。” 我佯装若无其事,朝前挤了过去,坐在事儿先生身边。 丢人啊...... 小路师兄在我右侧入座,旁敲侧击,“我说,刚才那小歌手,你是不是认识?” 我摇摇头。 刚褪下去的热意又泛上来了。 小路师兄的八卦之魂与眼力价儿正好成反比,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死心,揣测道:“那你犯什么花痴,是看上人家了?” “.......”让我死了算了。 小路师兄的嗓门向来不低。 他说的话,我身边的事儿先生、黑面和小赵,大约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此时此刻,场面出奇地安静。 “原来你喜欢那样式儿的?”小路师兄刨根问底,“比你小的?” “......”死了还要被你鞭尸。 “他比你小太多了吧,看着像是高中生。”小路师兄挠挠头发,“虽说现在流行姐弟恋,你也不能......” 事儿先生突然将手里的杯子砸在桌面上,“砰”地一声。 “小赵,倒茶。” 李妍妍熟稔地翻着菜谱,“麻辣浇汁牛腱、台式三杯鸡、黄焖干丝浸大虾、翡翠包菜,和风牛排......” 小赵开始为大家斟茶。 小路师兄面有不甘,几度欲言又止。 “舒总带来的好东西。”小米打开一瓶红酒,“今晚不开车的,都不许以茶代酒。” 小路师兄将面前的高脚杯递过去,正要拿起我的,事儿先生伸手制止,“她不能喝。” 小路师兄反驳,“易歌又不开车......” “她喝醉了耍酒疯。”事儿先生凉凉觑我,“我应付不来。” 我:“......” 李妍妍坐得远,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一心琢磨自己那点小九九。服务员前去传菜的工夫,她叫住餐厅的领班,“哎哎哎,你过来一下。” 小领班蹭蹭跑过来,“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你们老板,今天在不在?” “您说康老板?” “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就那位......”李妍妍一通比划,“个儿头高高的,脸黑黑的,会唱歌,会打架子鼓的。” “您说的就是康老板,他在呢。” 李妍妍红着脸,“那你帮我叫一下呗。” 想来康老板是个受欢迎的主儿,小领班见怪不怪,马上应下来。“嘚嘞,你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李妍妍的心上人出现在大家面前,乍一看还真挺精神,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板寸,潮装,痞帅痞帅的那一型。 “李女士,又来赏光了?还带了这么多位客人。” 李妍妍的声儿都变了,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们老板请客——但是我建议大家来这里的。” “既然你的老板这么照顾我生意,可得认识一下。”康老板是场面上的老手,一眼就定在事儿先生身上,“想必就是这位帅哥喽?” 事儿先生不得已起身,“您好。”。 康老板正欲回话,突然转瞬,目光划过我的脸,再也无法移动。 我也觉得哪里不对劲,眯起眼睛回望他。 ......我说怎么有眼缘呢。 “雾草雾草。”他几乎是用吼的,“宅娘子?”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椅子发出异响。 康威三步并两步挤进隔断,凑到跟前儿,吐沫星子喷我一脸,“宅娘子......真的是你?我不是眼花了吧?” 康威,邵鹏鹏最铁的哥们儿,没有之一。 高考结束后,我辗转听说他的成绩并不理想,直接选择出国。 一别数年,竟在这里遇见了。 到底是世界太小,还是我今天撞了邪...... 我挤出点笑意,“康爷,好久不见......” “宅娘子赏光,”他讲话风格不改当年,“是小爷我的荣幸,早知道你来,真应该叫上邵......” 我骤然紧张,祈祷这个愣头青别说出格的话。 满桌人的耳朵可都竖着呢。 据我这些天的观察,学历与性格毫无关联。事儿先生的公司里,一多半年轻人属于逮到机会就叽叽喳喳停不下来的性子。 康威要是将当年那场旷日持久的三角恋当乐子抖出来,我还不如现在就结束实习回家呆着——反正有事儿先生预付的房租,挺上小半年不成问题。 小路师兄刚才浇下去的八卦之火再度熊熊燃烧,“康老板,易歌,你们两个认识啊?” 康威好歹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咬牙憋了半分钟,终于恢复常态,笑着向众人鞠了一鞠,“不好意思啊各位,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喜之一,康某方才实在太激动,失态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我松了口气。 菜还没上全,桌上已经乱作一片。 李妍妍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康老板和易歌一定很熟吧,认识许多年了?” 宅娘子,康爷。 傻子也能听出些门道来。 康威招呼小领班过来,低声安顿了几句,然后对着李妍妍粲然一笑,“易歌是我高中同学,关系杠杠好那种。今儿这顿算我请,大家伙儿吃好喝好,千万别跟我客气。”说罢拽了把凳子,硬塞进我和小路师兄之间,“宅娘子,咱俩叙叙旧呗?” 他这么突兀地挤进来,让原本就不宽松的空间变得更为逼仄,我整个人都贴到事儿先生身上了。小路师兄也没好到哪里去,与小赵肩并肩腿挨腿,那叫一个亲密无间。 近距离接触事儿先生还是第一次,我不小心歪了一下头,后脑竟撞到他的胸口,隐约觉得他侧身挪动了少许,我顿觉如芒在背。 他在躲我? 我没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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