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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威想把照片送给我,被我婉拒了。  就像《青春》里唱得那样,流逝的风流逝的梦,流逝的年年岁岁。  那些流逝的,永远流逝了。  那些错过的,永远错过了。    我坐在“老歌手”门外的台阶上,双手掩面,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憋了八年的泪水倾泻而出。  此时的我,毫无形象,狼狈不堪。  有人靠近,塞给我一包纸巾,他的手背经络凸起,手指骨节分明。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点燃一支烟,一吸一吐,薄雾散开。  无声的陪伴,烟草的味道,让我逐渐平静下来。  月色皎洁,他的语气也淡淡的,“好点了?”  男人的声音轻柔,低沉,冷静,听上去漫不经心,却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这些年来,一想到邵鹏鹏,我的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既出于对往事的遗憾,亦出于对答案的渴求,那片荒芜从未被时光覆盖,直至现在。  康威的一番话,墙上的老照片,犹如一只盖子,严丝合缝地,填补了那块空地。  事儿先生只用轻轻三个字,就将那只盖子拧紧,扣好。  他的嗓音很暖,像一只手,抚平了我的伤口,也擦干了我的泪水。  邵鹏鹏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  “谢谢。”我收住泪意,“我没事了。”  他掐灭烟蒂,起身。  “既然没事了,那就走吧。”    一路沉默。  我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浓重的倦意令眼皮直打架,头脑却异常清醒。  老电影终于落幕,结局浮出水面。  手机铃声响起,我按下接听键。  小路师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嚷嚷,“易歌你不厚道,见着老同学就把师兄扔了。你人呢?还有舒先生也不见了,你们都哪儿去了?”  我懒得解释,“抱歉,我有点事,先回家了,你们接着玩,挂了。”又问事儿先生,“你这样直接走了,可以么?”  他扯出个笑来,尚未来得及回答,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屏幕上弹出“邵鹏鹏”三个字,我心头骤然一紧,下意识看了看旁边开车的人。  连续响了十几声后,自动挂断。  事儿先生手握方向盘,侧脸瞥我,“怎么不接?”  铃声再次执着地响起,手机在掌心一直震动。  我犹豫着,要不要关机。  “刚才哭得惊天动地,生离死别,这会儿倒怂了?你可真有出息。”事儿先生难得挤兑我,“怎么,不敢接电话了?怕控制不住情绪?”  那口气,冷飕飕的,堪比三九天里参加冰桶挑战桶。眼神也跟刀片似得,多看一眼都觉得后脖颈子疼。  铃声第三次响起,我暗骂自己没用,咬牙接起,“喂?”  邵鹏鹏的声音听上去不大真切,“宅宅?”  我清了清喉咙,“是我。”  事儿先生的车质量忒好,窗门紧闭时,车内静得连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毫不费力便可听到我们的对话。  “我刚下手术就接到康威电话,他说在老歌手遇见你了,他有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  我苦笑,不适合么?  合适不合适,我不知道。  但我很感谢康威,那个与青春有关的梦,是他帮我落下了帷幕。  曲终人散,再无遗憾。  事儿先生说的没错,既然电话里能说得清楚,不如一口气做个了断,有始有终,也算是一种完满。  我略加斟酌,“邵鹏鹏,你听我说。”  电话的另一头敛声屏气,“你说。”  “我看到那张照片了。”我把话挑明,“关于你的想法,我也都知道了。”  邵鹏鹏的呼吸沉重,“宅宅,你听我说,我一直没......”  “以后不要叫我宅宅了。”  宅娘子、闹娘子和鹏官人的故事,早就应该结束了。  “还有,”我尽量保持平静,“再见,珍重。”    实习的第二周开始,我再没有悲春伤秋的机会,现实生活才是要对付的魔鬼。项目进行到建模阶段,我每天录资料录到想吐,能力出众的小路师兄更惨,睡梦里都是跳跃的公式和数字。  终于挨到午餐时间,我松口气,勉强对付了几口,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事儿先生坐在不远处,正端着一杯咖啡,与赵教授认真讨论着什么。  姚远手持代餐米糊,加入他们的谈话。  在公司里,事儿先生的话题永远是项目、绩效、数据、考核。有黑面在,他们的话题轮不上我插嘴。他做事极有分寸,尤其是对我,表面上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既不刻意冷淡也不过分亲密。  事儿先生从未隐瞒过与我合住的事实,在上下班时间,我们每日同进同出。公司里有不少合租房子的年轻人,毕竟房价和房租在那摆着,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即便有过质疑或误会,大家也渐渐看出些端倪——八小时之外,我与他的确只是房东与房客之间的关系,单纯且友好。  闲言碎语不攻自破。  小路师兄是个直率的人,私下里寻了个机会,悄悄告诉我,“易歌我跟你说,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们的清白,舒总人帅钱多能力强,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嘛。赵教授果然是老眼昏花利令智昏......这句话你可别告诉他。”  我简直想揍他——因为他的话糙理不糙,尽管我不想承认。  一种别样的情绪浮上心头。  我怅然若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三人正围坐在沙发上,聊得兴起。  事儿先生说了句什么,姚远忽而抿嘴,那一抹笑,明艳不可方物。  刺眼。  素来不苟言笑的黑面也跟着开怀。  话题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我挪开视线。  心头像是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我这是怎么了?  墙角的报刊栏上,一本人物杂志的封面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走过去抽出来,坐在沙发上翻看。不用多想,肯定是公司的女孩子们订的——栏目大多是各行各业青年才俊的专访,多半还是未婚男性。  很快找到封面人物。  篇幅很长,我专心致志地看了下去。    颜亦初比我们高一届,是建筑学院当仁不让的院草。他自幼受过专业游泳训练,生得高大魁梧,肩宽腿长。再加上天生一张娃娃脸,眼大肤白,唇角勾出笑纹时,眉毛并眼睛会划出同样的弧度。单论皮相,绝对可以称得上人神共愤。事儿先生并二世祖的外貌优势加起来,都不一定赢得了他。  他的性格明朗,大开大合,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型。相比事儿先生,他少了几分淡漠和内敛,比起二世祖,则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他不拘小节,笑起来肆无忌惮,哭起来毫无保留。  当然,见过他哭的人,应该不多。  我是其中之一。  他的照片穿插在访谈版面中间,大多是工作照,也有一张生活照。照片中的他,衣着得体,处处透出成功人士的儒雅及精致。唇角依旧勾着,乍一看,似乎在笑。然而还是少了些什么,比起当年篮球场上令全院女生尖叫的发光体,他的笑意太过空洞,就好像他笔下的那些设计图纸,不带任何感情,透着死一样的寂寞。  论技巧与勤奋,闹闹与他不相上下。  论天赋与灵性,闹闹却强了他不止百倍。  这是闹闹吸引他的唯一原因。  通篇访谈,大多与事业有关,内容无非是他在美国攻读学位的经历,以及林林总总的各类奖项。文章最后,撰稿记者问了他一句话,对待感情是什么态度?  回答一如他的性格,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我笑出声来。    小路师兄贱兮兮地凑过来,“看什么呢?那么认真,还咯咯直笑。”  我没理他,“啪”地合上杂志,下意识地想去够茶几上的烟盒,只一秒,反应过来,从裤兜里摸出电子烟,叼住。  习惯都是一点一滴养成的,慢慢来。  小路师兄瞥了眼杂志封面,“这个男人长得比电影明星还帅,一看就是整过容的,肯定是花心大萝卜,也就骗骗你们这种小姑娘。”  我难得冷了嗓子,“你不懂别胡说。”  论痴情,世上哪个男人能比得过颜亦初?  “说得好像你懂似的。”小路师兄讽刺我,“连男朋友都没谈过。”  李妍妍听到我们的谈话,挨着我坐下,“易歌你没谈过恋爱啊?”  我不置可否。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犹豫了片刻,“目前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我思索片刻,“什么样的.....的呢......”  邵鹏鹏那样的?  翻篇了的,恐怕不能拿来类比。  颜亦初那样的?  金刚芭比,不咋地。  还是......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但我敢肯定,什么样的男人最招我讨厌。  那种想起来就恶心,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将其挫骨扬灰的恶心。  “你不如换个问法,这么说吧,我特别、特别讨厌......嗯,老男人。”  “老男人?”李妍妍一脸震惊,“你讨厌老男人?”  她声音瞬间提升八度,不远处的黑面、事儿先生和姚远都转过脸来,齐齐露出复杂的目光。  我:“......”  “易歌喜欢嫩的。”小路师兄唯恐天下不乱,“你忘了吗,那天在老歌手,她看那个小孩的眼神,恨不得把人家生吞活剥了。”  我:“......”  “原来如此啊,”李妍妍不无遗憾,“真想不到,你竟然喜欢小奶狗.......”  “也不能太小吧,”小路师兄追问,“唉,你觉得多老算老男人?”  “四十左右吧......”我咬着烟嘴儿,给出准确答案,“今年四十五岁的。”  李妍妍:“......”  小路师兄被呛住,“......四十五岁的男人刨过你家祖坟?”  黑面暴怒,“易歌,你欠抽是吧!骂人还带拐弯儿的呢?”  我莫名其妙,“赵教授您生哪门子的气,您不是才四十四么?”  黑面的老脸一红,“......我算的是虚岁,不行啊。”  我:“......”  “那你会不会喜欢那种,”李妍妍扭捏了片刻,“呃,皮肤黑一点、会唱歌的那种?”  皮肤黑一点、会唱歌的那种?  小路师兄嗤嗤直乐,“我说你这么刨根问底,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我真是服了,“说了半天,你是想问康威那家伙?”  “我都打听过了,他目前没有女朋友。”李妍妍娇羞不已,“你要是不介意,帮帮我呗。”  康威啊,我还真熟悉。  有关于邵鹏鹏的一切,我都熟悉。  曾经,那是我的本能。  我回忆片刻,“你认真听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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