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师兄说的没错。 毕业典礼,的确是件大事,连事儿先生都深以为然。 他看到我在客厅里悠闲地打着转转,狐疑问道:“你不去要去学校?还不抓紧时间,现在都快八点了。” 我如实作答,“今天不去学校。” 事儿先生的嘴巴张成了“O”型,“不参加毕业典礼吗?” “......不了。” 他默了好一阵子,幽幽道,“我本打算去观礼的。” 这次轮到我的嘴巴张成“O”型,“啊?” 他要去观礼? 连吴老师都没有观礼的打算。 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要观礼的亲朋好友。 如果他算是“亲朋好友”之一的话。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我很感动,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想去就算了,倒也没什么。”他的额头上多出几丝浅浅的纹路,“可惜,我上午还请了假。” 我又“啊”了一声,罪恶感油然而生,“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无妨,我正好带饼干去趟宠物医院。” 他的眼神,分明有些探究的意味,却什么都没问。他的体贴和细致表现在很多方面,尊重隐私是最为突出的一点。 “宠物医院?”我看着活蹦乱跳的饼干小同学,“它怎么了?” “它该打疫苗了,”他起身去找牵引绳,“顺便做个全身体检。” 我来看闹闹。 一如既往地,我放下一束玫瑰,打开IPAD。 “生活大爆炸已经出到第十一季了,据说明年是最终季。这部《小谢耳朵》是原剧的衍生剧,Jim Parsons 亲自担任旁白和监制。” “你看一集,我觉得还凑合。” “你的男神,Jim Parsons前阵子和男朋友结婚了,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爱情长跑。作为粉丝......我其实更喜欢Amy。” “你看,这就是我的问题,总是不愿看到生活的原本面目。” “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生活比以前规律了,烟抽得少了,基本不再失眠,体重开始回升。陆医生对我的病情持乐观态度,我想......我已经走出最艰难的时期了。” “还有件事情,你听了千万不要生气。你的房间,我租给大树爷爷的孙子了,我叫他事儿先生。你还记得大树爷爷吗?我刚才还去看了大树奶奶,你们现在......应该在一起。” “事儿先生特别喜欢你的健身房,他会定期进行全面消毒,还添了几件器械进来。过去几年,健身房里落了厚厚一层灰,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他还养了条边境牧羊犬,虽然是条公狗,但是胆子特别小,怕人,怕黑,也怕别的狗。” “你曾经说过,我们毕业后,要合养一条狗。还记得吗?” “我有时候会想,饼干是不是你派来的?你怎么也不派条胆子大点的狗呢......” 闹闹没有回答我。 出了陵园,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这个地方将我一分为二。 一个留在过去,那里有闹闹和邵鹏鹏。每当我回首,他们两人就站在聚光灯下,面带笑容,身影清晰,让我难以割舍。他们一直挥舞着手臂,向我告别。周围的景象模糊暗淡,那是我再也无法回去的青春。 我说不出再见——尚未完成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凌迟我的灵魂。 另一个通向未来,那里有我的老爸老妈,有基金会和学校,有黑面和小路师兄,有二世祖和弯弯,还有事儿先生和饼干。我看不清脚下的路,看不清他们每个人的模样。他们的头上,是一片湛蓝的天,是阳光,是雨露,是希望。 未来太美好,我不由自主想要去触摸。 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家湘菜馆。 闹闹嗜辣如命,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一家菜馆。 我一口气点了金鱼戏莲、永州血鸭、腊味合蒸、湘西外婆菜、吉首酸肉和牛肉粉,老板娘古道热肠,一个劲儿劝我少点几个菜,太多浪费。 “谢谢您。”我编了个理由,“我想都尝尝。” 老板娘摇着头走了。 菜品上齐之后,我叫了一瓶啤酒。 给闹闹倒满一杯。 给自己倒满一杯。 我对着她的酒杯,轻声笑道,“今天我毕业了,咱们庆祝一下吧。你知道我平时不吃辣,这些都是你喜欢的。所以,你要陪我多坐一会儿。” 我没动筷子,只喝了半杯啤酒。 我一直坐着。 她一定就坐在对面,吃相不雅。 天色渐暗,湘菜馆里人满为患。 老板娘难为情地解释,“姑娘,我看出你心情不好,但是现在店里客人太多,你看方不方便拼个桌儿?他们不会打扰到你的,吃完就走。” 我看向老板娘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吃了一惊,“小赵?” 小赵的眼睛堪比铜铃,“易歌?你今天不是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小赵的女朋友是湖南人,小情侣是这家店的常客。 她过意不去,连连致歉,“对不住,我们不该打扰您。” 我结了账,笑着起身,“没关系,你们坐吧,我也该走了。” 我前脚还没踏出饭馆的大门,后脚就接到了事儿先生的电话。 “听说你一个人,在湘菜馆里坐了一天?” 阴郁了整天的心情,因为他的一个电话,一句关切,竟晴了大半。 “小赵的嘴可真快......”我颇感无奈,“没他说得那么夸张。” 一下午而已。 “你别动地方,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管我,现在正是堵车时间,你过来不方便。”我断然拒绝,“对了,饼干的检查怎么样?”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它还在宠物医院呢。” “......你还在公司?”除非忙昏了头,他不会忘记饼干。 “今天需要加班。” “那你先忙。”我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七点,“把宠物医院的定位发过来,我去接饼干,再去公司找你。” 事儿先生静了几秒,“那就麻烦你了。” “嗷嗷嗷......嗷嗷嗷.......” 我还没走进宠物医院的大门,就听到饼干的干嚎。 小家伙惨遭蹂.躏。 它见到我,可怜巴巴地扑上来。 医生面色铁青,将体检报告交给我,不软不硬地嘱咐几句,又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摄像头,“烦请一并转交舒先生。” ????? 摄像头很眼熟,我反应过来——和客厅墙角上挂的那只一模一样。饼干独自在家时,它的视频会自动保存并上传至事儿先生的邮箱。 ......竟然不止一只。 这家伙居然随身携带摄像头.......我打了个哆嗦,细思极恐。 “医生,您听我......” “这位舒先生,到底是不相信我的技术,还是不相信我的人品?”医生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他要不信任我,就在旁边盯着啊,没时间盯着,放个摄像头对着我,这是磕碜谁呢?还有,这只边牧胆子小得跟什么似的,碰一下就嗷嗷直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动物呢。虽说人心不古,我也只听说住人的医院会发生医闹,今天可真是开了眼,头回觉得自己要遭遇医闹。奉劝你们一句啊,以后可别再来了,像你们这种客户,给多少钱我也不伺候了,砸招牌......” 我被他一顿抢白,哭笑不得。 晚上九点。 饼干小同学战战兢兢,绵软的身体紧贴着我,遇有路人驻足看它,立刻发出低鸣。 我忍不住取笑它,“人家看你,是因为你长得招人喜欢,你可倒好,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至于么,嗯?” 饼干呜呜咽咽的,头埋得更低。 宠物医院离事儿先生的公司很近。我们不紧不慢地走进写字楼,乘坐电梯,一路溜达到目的地。 公司里空荡荡的,敞开式办公区域连一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加班节奏稍有缓解,难怪大家嚷嚷着要出去爬山。 四下一片漆黑。 事儿先生的办公室位置很靠后,顺着墙走,得拐个弯儿才能到。黑灯瞎火的,饼干被吓得直哆嗦。 我在墙上摸索着,试图找到顶灯开关,“饼干啊,瞧你那点小胆儿,这都到你爹的地盘了,有什么可怕的。” 话说,开关到底在哪里啊...... 饼干连步子都不肯迈了,死死站在原地,怎么拉也拉不动。 “呃儿.......”叫声都不对劲了。 我只好蹲下去安抚它,“别怕啊,有我在呢,没什么可怕的。” “啊——” “啊——” 身后传来一连串儿高亢刺耳的尖叫。 我头皮发麻,吓得朝后一退,坐倒在地上。 “啊——” 那叫声好似恐怖片里的女鬼,别说饼干了,我都感到灵魂要出窍。 “啊——” 尖叫声还在持续,我颤抖着抱住饼干,眯着眼睛,奋力去辨认叫声的主人。 幸亏办公区还有落地窗。 幸亏落地窗没拉窗帘。 幸亏窗外灯火阑珊。 幸亏我长着鼻子。 不算敏锐的视觉,以及扑面而来的香奈儿五号,我依稀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她身姿窈窕,长腿出众,骄傲得像只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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