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势汹汹地冲进事儿先生的办公室。 “都听说了吧。”他对我的到来毫不意外,“明天随公司一起出游。” 一个月下来,他在有些方面,是越来越过分了。 咳咳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张弛有度,步步为营。 我瞪着他。 他跟没事儿人似得,拿起公文包,“赶紧回家收拾行李,还得给饼干洗个澡,免得它明天脏兮兮,丢人。” “饼干?”我抽抽嘴角,“团建还能带宠物?” 他耸耸肩,“李妍妍选的地方,我没参与。” 我咬了咬下唇,能带宠物自然是好事儿,免得让饼干饱受寄存之苦,但他定套房这件事...... 成年男女,发生点什么很正常。 我问不出口,他亦闭口不谈。 亦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过是一间套房罢了,兴许分里外间呢。 我既紧张害怕,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当天晚上,我又失眠了,直至凌晨才隐隐有点睡意。 还不到六点,事儿先生敲了敲我的房门,“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我勉强起身,洗漱穿戴完毕,事儿先生已经带着饼干散步回来,正在客厅等我。 我揉揉眼睛,“好早啊。” “该出发了。”事儿先生扬了扬手中的纸袋,“我买了豆浆油条,路上吃吧。” 他拎着我俩的行李箱下楼去开车,我牵着饼干跟在身后,哈欠连天。 半睡半醒中,事儿先生将车开到公司,拉着我上了大巴车,又胡乱给我塞了一口早饭。 昏昏沉沉睡了一路。 一觉醒来,大巴车已经泊好了位,我从事儿先生怀里缓缓起身,茫然地看着窗外,“到了?” 事儿先生很无奈,“你倒是睡好了,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赧然,没好意思接话。 小路师兄背着双肩包经过我,“你睡姿也太差了,八爪鱼一样抱着舒总,我们坐在后排的单身狗,活活被虐死。” 饼干从座位底下钻了出来,蹬前腿伸后腿,一副睡饱了的憨态。 事儿先生拍了拍它的脑袋,“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能睡。” 我瞟了一眼腕表,低呼,“都十一点了!” 竟然睡了四个小时。 我重新整理了头发,容光焕发地随着人群下了车,远远望去,漫山遍野的葡萄藤引入眼帘,采摘园的木门上刻着两个巨型的大字。 畅歌。 我擦,我擦擦,我擦擦擦。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忍不住连爆一百句粗口。 这是距离市区最远的采摘园,来回一趟,几乎需要一整天的工夫。 难怪要住一晚。 单论规模,方圆数百公里之内的采摘园,的确没有能和这家媲美的,只是“畅歌”距离市区太远,极少有公司将团建选在这里,闲来无事的散客才会跑来这里消遣。 李妍妍热情洋溢,自发当起了地陪,“这家园子始建于二十年前,起初是一位种植业教授为了培育葡萄,自掏腰包租下的试验田,大约七八年前,老教授退休了,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带着老伴搬了过来,将整片山林都租下来,带着几个曾经的学生继续潜心研究。后来,参与研究项目的学生越来越多,园子开始对外出售葡萄制品,比如葡萄汁、葡萄酒和葡萄干,所得利润用来维持园子的日常生活和研究实验开销。随着这几年采摘行业快速发展,老教授的不少学生毕业之后干脆留在园子里,并且尝试种植其他品种的水果和蔬菜,产业越做越大,游客也越来越多。老教授学习其他采摘园的经营模式,增加了民宿、表演和垂钓等休闲娱乐项目,如此一来,园子的名气与日俱增,特别是到了秋收季节,慕名前来的游客络绎不绝,一房难求。咱们这次统一租了四合院,条件堪比五星级宾馆,如果你们想体验住帐篷,园子里也有出租的,一晚上才一百元,很划算。” 小路师兄若有所思,“赵教授,这家葡萄园的总经理好像是你的同学?我记得你曾经提到过。” 黑面没有回答他,一味盯着我看。 我自从下了大巴车,一步都没挪动过。 此事颇为难办。 事儿先生牵着饼干,面露不解,“你怎么了?” 黑面问李妍妍,“这附近,有卖礼品的吗?” 李妍妍茫然地摇头,“这里不通公交不通地铁,又没超市,什么都没有。您是忘记带什么了吗?我去给问问,兴许其他人有带。” 黑面皱着眉头,搓了搓手,“我倒是还好办,易歌,你打算进去么?” 他这句话点醒了我。 开什么玩笑。 我拉住事儿先生的衣袖,“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这样的,我赶紧包个车,先回市区。” 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 他并未用力,但我也挣脱不开。 这家伙的劲儿好大。 一番拉扯之下,我非但没能溜掉,反而引发众人围观。 小路师兄调笑道,“你们两个,玩霸道总裁调戏无辜少女呐?晚上再玩呗,这会儿太早了吧。” 我急死了,“哎呀真来不及了,你放开我。” 站在门口迎宾的那位,貌似已经看到我了。 不对,是一定看到我了。 因为他明显顿了顿,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向我走来,确切地说,是小跑过来。“易歌?真的是你?” 到底还是没躲过去。 我挤出一个笑来,“董叔好。” 黑面也跟着我挤出一个笑来,“师兄好。” 董叔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狂喜”和“震惊”来形容了,“你怎么来了?吴老师知道么?” 我脑门上直冒汗,“我跟您说,我今天只是名游客,您信么?” 没错。 那位葡萄教授,就是我的姥爷。 十年前,我的姥姥和姥爷纷纷退休,用尽毕生积蓄,将后半辈子的精力全部投入到葡萄园的建设中。由于两位老人年岁已高,且此处距离市区大约300公里,交通不便,从我来A城读大学的那天起,他们就将山庄登记在了我的名下,方便办理日常琐碎的证照事宜。 去年底,姥爷得知我不打算报考博士,先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随后的几天里,姥爷做出了比发脾气更为可怕的决定: 我毕业之后直接过来工作——跟随董叔学习经营葡萄园。 从天而降一副千斤重担,我自然是宁死不屈的。 董叔是我姥爷的得意门生,这些年来,他为了园子费劲心力,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奈何研发费用过于巨大,而且姥爷还资助了不少贫困学生,说白了,葡萄园外表光鲜,实则并不赚钱。董叔没个得力的帮手,一个人忙不过来,老婆孩子又都在市区,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他难以照顾周全。姥爷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正值我研究生毕业,姥爷眼珠一转,于是就有了上述决定。 对于姥爷的这个决定,董叔并不赞同。专业受限,我无论是对于葡萄种植,还是对于采摘园的经营管理,都属于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何况园子地处偏远,到了冬天,北风肆虐,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并不适合女孩子。 董叔的话不无道理,可姥爷的态度也很坚决。葡萄园承载了他毕生的心血,虽然账面上没什么盈利,但有十几项专利在手,估值不菲,除了董叔和我,姥爷是信不过其他人的。 董叔为难,姥爷固执,我有苦衷——这几年以来,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琢磨葡萄? 在姥爷眼里,董叔就是他的亲儿子。在我眼里,董叔就是我的亲舅舅。对于“畅歌”也好,姥爷也好,我也好,董叔都是最好的选择。 奈何姥爷和我说破了嘴皮,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葡萄园的股份——一分一毫都不肯接受。 董叔为人厚道淳朴,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跟着我姥爷,二十多年下来,姥爷的学生走了一茬又一茬,唯独他,始终留在葡萄园里,从未想过离开。 姥爷、董叔和我,形成了石头剪子布的僵局。 我只好躲了起来。 这一躲,就躲了整整九个月。 最终是黑面上来解了围。 他大约用了五分钟,先向董叔原原本本解释了公司团建的来龙去脉,又向事儿先生一五一十介绍了我和这家葡萄园的关系。 黑面揶揄事儿先生,“舒总,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你要见家长喽。” 事件的发展明显超过了事儿先生的预期,他怔忪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打量自己。 他今天的穿着依然得体,浅色衬衫,黑色长裤,休闲皮鞋,运动腕表,随意中不失帅气,神态却谈不上悠然自若——下巴紧绷,嘴角微塌,明显有些呆滞。 我比他还呆滞。 吴老师给出的选择题,我还没有做出最后答案,眼下并非见家长的最佳时机。 黑面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去和董叔攀谈。 既来之,则安之。 我努力说服自己,牵着饼干径直越过庄园的大门,穿过一座拱桥,走到葡萄藤连接编织成的一片长廊下。小家伙对于户外活动的兴趣很大,步子迈得飞快。 “饼干,你喜不喜欢这里?” “汪呜呜呜呜。” “要不要陪我一起留下来种葡萄?” “汪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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