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上海,天气已经不复炎热。傍晚突如其来的大雨,将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丝暑气也浇灭。 我顶着校服外套,狼狈地奔进小区。脚下的水塘被我踩得挞挞作响,雨水将我前几天刚新买的板鞋沾得面目全非。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路边的凉亭下,钻进去,靠着柱子大口大口地喘气。披在头顶上的外套已经湿透,原本深藏青的颜色已经被浸成了黑色,内侧的网状布料也都黏糊糊地粘在了一起。 我抬头看了眼外头的雨势,丝毫没有要变小的意思,而天色也已经渐渐变暗,不再像七八月时的傍晚,即使七点天空也还明亮如昼。 我掏出手机,长摁开机键,不一会儿,屏幕就亮了起来。 我没有在学校开着手机的习惯,一来是高中也没什么需要查资料的时候,二来是,也没有什么人会找我。 我用手指擦着有点湿乎乎的屏幕,短信图标上显示有两条短信。我点开—— 【姑姑:潇潇,下午可能要下雨,你带伞了吗?——15:44:39】 【姑姑:需要我在车站接你么?——16:02:21】 我看了看手机上正显示的16:59,呼出一口气,退出短信界面,按灭了屏幕。 我数了数从这里到最里面那幢房子的距离,大概还要越过十幢洋房。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后,我重新披上了外套,不再犹豫,一头扎进来势汹汹的雨里。 这里,是一个高级别墅小区,外面的一圈是联体别墅区域,最里面的一块是独栋别墅区域。几年前的时候,这里的一幢房子就要卖到一千万以上,现在么,估计再加上个四分之一。 我的姑姑,就住在最里面的那幢别墅里。 小区够大,有时候是件好事。每天吃好晚饭后,绕着小区走上一圈,根本不用担心积食的问题。 但有时候,小区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现在。 * 我“啪——”的一下打开门,姑姑听见声响,从厨房间里探出头,看见我浑身湿透的样子,语气有些惊讶—— “哪能回四体啊,夸滴夸滴进勒!——”(怎么回事啊,快点快点进来) 我的鞋袜都已经湿了,所以不能换拖鞋。我赶紧从鞋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双鞋套,套上后直接往卫生间跑。为了防止身上的雨水把地板打湿,进门前我已经将外套挤过一遍。 我放下书包,用毛巾擦了擦脸。 姑姑给我拿了套干净的衣服进来,看见我正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擦,有些心疼道:“怎么淋得这么湿,今天没有带伞吗?” 我停下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上次借给同桌了,今天她还给我的时候……伞骨断了。” 姑姑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没事,断了就不要了……家里还有好几把伞,我等会儿给你拿把新的。对了,我给你发的短信看到了么?” “看到了。”我把擦好的毛巾扔进洗衣篓里,“我在学校没开机,放学后才看到的……” “难怪了——”姑姑摸摸我的额头,“以后在学校也要开着机,不然像今天我就可以去接你了,就不用淋湿了。” 她拿一块方巾把我的书包擦了擦:“上次你说快要考试了对吧?你看,要是感冒生病了怎么办?赶紧先洗个澡暖暖身体,我还有两个菜炒炒就好了,今天给你炖了个排骨汤,你喜欢的吧?” 我点点头,她笑了笑拎起我的书包,用下巴指了指刚刚给我拿进来的衣服:“我看你床上放着这套,就随手拿了,你先穿着吧。” 我看了眼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衣服,是我上周穿的那套。 “嗯,那我先洗澡。” 姑姑“欸”了一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脱下几乎黏在身上的衣服,打开淋浴器,很快,热水把我的全身打湿,浴室里水汽氤氲,温暖席卷了感官。 * 吹完头发后,我套上那条纯白色的棉麻裙,裙子上有凸起的小碎花暗纹,因为也是白色,所以并不明显,只有近看才能发现。再配上一件淡粉色的针织开衫,将头发高高扎起,刚洗完的头发比平时更蓬松柔软。 我用手抹了抹沾满水汽的镜子,镜子里露出一张小巧白皙的脸。 扎上去的头发让我显得精神饱满,最近高中女生们之间流行剪刘海,班里几乎一大半的女生都赶了潮流,从讲台上往下望,可以看见一片乌黑黑的前额。不过我倒是没舍得剪,只因为爸爸曾经的那句“潇潇的额头倒是长得好看,露出来好——”,我便一直保持着“大光明”的形象。 看着镜子里那张没什么特色的脸,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我的长相比较普通,不能算是漂亮,顶多用姑姑的话来说,是“看上去很干净”类型。 说来也是奇怪,我的爸爸妈妈都是人群里非常扎眼的长相,妈妈虽然皮肤不白,但是是典型的美人胚子,认识她的人都叫她“黑里俏”;爸爸就更不用说了,五官硬朗,偏偏生了双桃花眼,只要靠这张脸,就能吸引所有小姑娘的注意。 就在所有人感叹这么一对绝色夫妻会生出多么漂亮的小孩时,很遗憾——我并没有遗传到他们脸上任何一处精华的地方。 他们俩都是大大的外双,而我偏偏是不讨喜的内双,眼睛偏长,只有快到眼尾处才有深深的开扇,亲戚们不止一次地说道,啧啧,这双眼要是像我爸妈那样的大外双,该是多能勾魂。然而不管大家再怎么痛心惋惜,都改变不了上天给了我隐形基因这个事实。 民间有一种说法,说是父母感情越好,生出来的孩子会越像爸妈。 我的长相倒是很好地印证了这句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肌肤倒是随了我爸。不仅白皙通透,还从不长青春痘啊黑头啊这种东西。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这点太重要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下,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和两颗小虎牙。 嗯,如果还要说优点的话,我的牙很好。 照着镜子,整理了下碎发后,我拉开了浴室的门。 “潇潇——”厨房里,姑姑正在喊我。 “欸——”我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姑姑把火关小了一点,指着一个空着的塑料瓶对我说:“潇潇啊,家里酱油没有了——”她抬头看了眼我的裙子,皱了下眉头,“你穿这个冷不冷啊,我倒是没注意,给你拿了那么薄的……”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她才继续说道:“你去门口超市里帮我买瓶新的,记住就要这个牌子的,不要买错咯。” “哦哦。”我拿起瓶子看了眼,记住牌子后就要往外跑。 “不要急,跑慢点!外面地很湿,小心摔跤!” 我大喊了句“知道啦——”就跑到玄关旁边。我看着又脏又湿的板鞋,心想这鞋是不能穿了,于是从鞋柜里拿出仅剩的一双白色帆布鞋,三下两下套上后,拿起门口的长柄伞,拧开门把,朝门外走去。 * 雨已经小了一些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丝,一点一点打在透明的伞面上。 从里面走到小区门口大约要二十分钟左右,看着路边不停驶过的一辆辆高级轿车,我第一次有了后悔小时候没有学会自行车的想法。 还好,在我走得急的情况下,我看了下手机,只花了十五分钟。 小区门口的这家超市是为了方便这里的居民而特地开设的。这里风景环境虽好,但是比较偏僻,附近一共就两个高档小区,一个就是我现在住着的这个“森裕花园”,还有一个是对面的“永泰濠庭”,也是一个高档别墅区,我的前桌赵安安就住在那里,不过她要上晚自修,所以放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她。 我走到门口,收起伞,抬步往里走去。 这个超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基本上平时用得到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 我心里惦记着姑姑在等我送酱油回去,所以也没乱逛,直接走到调料区,在一排排瓶瓶罐罐前找了起来。 蹲着找了好久,终于在货架倒数第二排上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瓶子。我看了下保质期,确定没问题后,去收银台付钱。 爸爸每个月都会往我卡里打钱,我的卡绑定了支付宝,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掏出了手机,很快就付好了款。扣款成功后,我拎起酱油,就准备往门外走。 “一共找您79.2元,这是□□,您拿好,硬币小心别……嗳!——” 我听到背后有硬币掉落到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位年纪挺大的老奶奶,手里刚接过来的硬币抖了一地,往各个地方滚去。 这些老年人们都不太会用支付宝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所以大多数还是选择用传统的纸币付款,这不,找零太多,一下子拿不过来了。 我看老奶奶弯着个腰,一手攥着纸币,一手抖抖索索地想要去捡掉在地上的硬币,可是年纪大了到底行动不便,怎么也够不到地上。 我见状,也不急着走了,把酱油瓶往怀里一揣,走过去蹲下来,帮她一枚一枚地捡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很困难的事情,对于我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我帮她把一块的,一毛的都统统捡起来,还差最后一枚一块钱,滚落在了一个人的脚边。 我走过去,在那人的脚边蹲下,刚想把它捡起来的时候,那双脚却突然往旁边挪动了一下。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刚好把那枚硬币圈到了两脚中间。 我愣了一下。 在我面前的是一双三叶草的板鞋。 校园里很多男生都爱穿这个,不过大多数穿的都是基本款,几百块一双,经济实用。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偶尔买双限量款,一两千,也能在其他男生面前赚足了面子。 而这个人脚上这双,正是最近新出的麂皮限量款。 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因为这双鞋有女款。上周在店里的时候,爸爸一眼就相中了这双,说好看,硬要让我试试。我边试,边偷偷地用余光瞄了眼价格。在瞧见一个“3XXX”的标签后,我微笑着把它放了回去,美其名曰,也不是很好看嘛。 在一旁售货小姐略带鄙夷的眼神中,我默默地拿起一双六百多的,跟爸爸说,就这双吧。 而现在,这双鞋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还是这么近距离的。 不得不说。 真好看。 我也没好意思做出把手伸到人两脚之间这样的不雅动作,于是用不轻不响但足够能令这双鞋的主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稍微让一下吗,有枚硬币掉到您脚下了。” 一秒,两秒,三秒—— 空气安静得可怕。 在迟迟没有得到任何行动的情况下,我抬起头,准备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不好意思,麻烦——” 就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眼前的人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修长,藏青色的校服外套有些随意地套在身上,拉链只拉到一半的地方,领子往一边歪斜着,松松垮垮,露出里面一片黑色的短袖T恤,以及—— 异常好看的脖颈。 他的脖子很修长,却又不像女生那样的纤弱,以一个好看的弧度从圆圆的领子里向上延伸,中间突起的喉结带着青春期男孩子特有的荷尔蒙,冲击着我的视线。 皮肤很白,嘴唇也是。 他的嘴唇颜色很淡,上唇比下唇薄,从唇峰开始,平缓地向两边延伸,到嘴角处微微下垂,加上他有些抿唇的动作,硬是增添了一丝冷傲。而下唇虽不及上唇纤薄,却是刚刚达到饱满的程度,均匀微挺,弯弯上合,柔和的线条刚好中和了冷酷的感觉。因为唇峰很深的原因,唇形莫名好看。 记得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个调查,这种上唇纤薄下唇饱满的唇形以不可思议的高分夺得了“女生们最想亲吻的男生唇形”第一名。因此,这种唇形也被叫做,亲吻唇。 据随机采访里的人说,这样子的唇形最适合接吻,因为你既可以感受到他近乎完美的唇部线条,又可以品尝到他饱满绵软的唇瓣。如果那个男生的接吻技巧还好,那你一定宁愿窒息也不舍得放开他。 这种听着就很扯的结论被我当时嗤笑了一下,就扔到了一边。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有一天我在现实里真的亲眼见识到这种唇形时,我竟然会鬼迷心窍地觉得—— 它看上去的确挺好吃的。 不仅仅是嘴唇,他的眼睛,也很好看。 长且宽的轮廓,深邃的眼尾,还有深刻流畅的双眼皮。明明是挺大的一双眼,眼神却出奇的寡淡。此刻正半耷拉着眼皮,只留下三分之二的瞳孔,面无表情地看着蹲在他身边的我。 被这么一看,我才想起刚才还没有说完的话。 “不好意思,能不能稍微挪一下脚。”我指了指他两脚之间的地方,“我捡一下硬币。” 我就这么蹲着,看着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因为仰头的原因,长长的马尾扫过我后颈处的肌肤,有些痒。 就在我以为他可能不会理我的时候,他却突然抬起了眼皮,把视线从我脸上挪开。 然后,那双脚也不可察觉地朝旁边挪动了一下。 虽然幅度不大,却足够让我看到硬币,并成功地把它捡起来。 我呼出一口气,顺利捡起硬币后,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我才发现他是真的高。 我身高166,在女生当中不算矮,可在他旁边站着,却还是差了一大截。 估计得有182。 柜台上放着一盒木糖醇,他一只手插在兜里,摸了两下后,掏出了一堆乱糟糟的,没有叠好的纸币。 ——典型的男生式收钱方法。 在一堆一百的,二十的,五块的中间,他抽出一张二十,递给了收银员。 我对着他小声地说了句“谢谢”,随后转身,把手里捡到的硬币尽数放到了老奶奶的手里。 “谢谢,谢谢……真是乖小囡……”老奶奶很感激地谢着我。 我笑了笑,看着老奶奶把这些零钱都收好后,才拿起伞,走到门口。 雨又小了一些。 打开伞的时候,那个买好口香糖的男生也走了出来。 他把口香糖塞在兜里,校服口袋瞬间鼓起了一小块。然后利落地翻身上车,抬起脚撑,轻踩了两步,就骑了出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我看着他在雨里轻松骑行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尽管很小心但还是沾到了点污水的小白鞋,突然更加懊恼自己不会这项代步技能了。 心里泄了口气,怔怔地看着那越来越小的背影。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他是穿了我们学校的校服。 我们学校的校服和其他学校的不一样,很有特色。总体都是深藏青色,袖子上有一条颜色却是每个年级都不同的。 刚才那个人的袖子上是橙色,和我的一样。 一个年级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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