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杨祈臻等在浣花阁和白茶用早膳。 其实世家规矩大多相似。比如,世家大族多是聚族而食。但在白家,对于白茶和白少絮,总有例外。除了重要传统节日需要和他们一起聚族而食外,其余时间都可以单独开小灶。 白茶蹁跹而来。 她今日穿着锻粉色的襦裙,戴着一对莹白玉镯,腰佩莹白玉佩和粉白香囊。及腰的黑卷长发被梳成丱髻,用红绳金铃铛系着,别以兰花金簪。虽不施粉黛,却眉眼如画,明艳动人,让杨祈臻难以移开眼。 对杨祈臻看似无礼的长久注视,白茶回他以浅笑。这一笑,让杨祈臻更难移开眼,只能暗自握拳,移开视线去看她身后,却觉她身后的如画景色成了她的陪衬。 二人无言用了早饭后,白茶这才慢悠悠的领着杨祈臻去往白家各主要院落参观。 白家老宅占地369公顷,房间1369间。当代白氏族人58人,住在老宅的族人更是少之又少。 杨祈臻跟着白茶走在白家各处,如同入了一个古代梦境。无论在哪里,他似乎都能看到白茶的影子,或笑或怒。他似乎还能看到一个小男孩儿,在白茶身边玩闹着,叫她“妈妈”。可是,只要他再凝神细看,才发觉这些都是幻觉。 幻觉。 这些都是幻觉,什么才是真实? 杨祈臻心里杂乱纷纷。 自他住进白家老宅后,这种所谓的幻觉异常强烈。他在杨家时,只能偶尔产生一种身处其中的归属感,他在陆家时,和陆家人在一起,和陆北辰在一起,时而有种“我来过这里,我属于这里”的感觉,但这些感觉,都不若他在白家强烈。 为什么白家老宅会给他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他不明白。 不过,也真是奇怪。在这种强烈的归属感之下,他越看白家建筑,越让他对这里又爱又恨。 爱什么?又恨什么? 不解。 只是当这两种强烈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时,他隐约觉着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但因他不得其法,抓不住那千万分之一的灵感,迟迟停留在将要爆发的那一刻,让他暗自无比恼怒。 白茶负手而行,慢悠悠的步伐像极了老人的闲庭信步。察觉到杨祁臻的情绪,她关切的问:“怎么了?” 杨祁臻摇头,既表示自己没事,又想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是,事与愿违,在他看到白茶关切的眼神后,他仿佛看到无数个夜晚,她穿着不同式样的旗袍,端着一杯醒神茶走进他书房,“太晚了。要不明天再来处理?” 而他呢?却用相当冷漠的声音说:“你先去睡吧。我需要把这些处理完。” 就在杨祁臻失神间,有老管家恭敬的走过来,请他二人去望烟楼一聚。 白茶听了,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也想找他们呢,他们倒是先找到了我。” 老管家呵呵一笑,“巧巧巧,大小姐,请?” 白茶轻笑,用眼神询问杨祈臻是否前去。杨祁臻敛下心神,对她点了点头。白茶颔首,示意老管家带路,负手跟在管家身后。 望烟楼,望西京烽火。作为一处楼阁,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在楼上远眺,可以看到大半的忘川河谷景致。白芾等人爱极了这个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 望什么都不如望自己守护的这片故土来得好。 远远见着他们来,几人都啧啧摇头。 样貌太差,不行。 身形挺拔,勉强。 端庄周正,及格。 “皮相不行,骨相有待斟酌。”最后,白荀建议道:“让他写几个字?” “这小子会写书法吗?”几人一阵沉默。显然,白苓的这个问题难倒他们了。 白家人异于常人,对子孙的要求自然比其他世家更为严格。白家要求子嗣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后才能另择学业。历代白氏子孙在十四岁前都能提前完成各类考核任务,入世读书。唯独白茶,平日里闲散懒漫,加之她十三岁掌家后就日夜辛苦,直到十五岁才勉强完成各类考核入世读书。 对白家子孙来说,写个字不算什么,做个画,吟个诗也轻轻松松,但对于外人而言…… 当初他们叫杜白写字,杜白的书法勉强及格,但画嘛……他们现在都还记得少絮那丫头恶狠狠的眼神。 有杜白先例在前,白茶这丫头又是朵白切黑莲花。唉,愁。 “要不,让丁书去拿一支钢笔和小楷本来预备着?”白芾提议。 白荀和白苓拍手叫好,“好主意好主意。” 三人说话间,白茶和杨祁臻也走来了。“你们在说些什么呢?”白茶笑问。 “自然是在讨论让你写什么才好。”白芾从善如流,对杨祁臻微微颔首,“你就是杨乌衡了?” 杨祁臻见礼之际,白茶一一介绍她的三位兄长。等她介绍完了,白荀道:“小丫头,笔墨都准备好了,过来写几个字。” “你们怎么这么急?”白茶负手走到书案前,伸手摸了摸宣纸,又看了眼雕着双龙戏珠的镇纸,失笑,“如此墨宝,拿来给我写,浪费了。” “还别说,我们白家人中,就你能把无念大师的字写得惟妙惟肖,这张纸拿给你写,你写好了就不浪费。” “什么叫模仿得惟妙惟肖?”白茶撇嘴,再次用镇纸压了一遍宣纸,提笔染墨,眉间仍清冷淡然,一派自然,“我的是我的,他的是他的。明明是老头子模仿我的字。”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只要你能写出来就好。”白芾失笑。 白茶下笔,现场立刻寂静无声。 等“鱼跃此时海”这五个字一出来,白芾一阵惊叹,与二人相视一笑。 这字胸有丘壑,大气磅礴,睥睨山河,自成一派,由小丫头这么一位清冷淡雅的柔弱美人写出来,又多了几分江山柔情,当真与无念大师的铁画银钩,金戈铁马不同。 小丫头既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如此气魄,还真是无人能比。 而杨祈臻看了,惊讶之余只觉着理所应当。他觉着,倘若她写不出如此傲气的字,就不是白茶了。 “丫头,你的印章呢?”白荀问。 “在浣溪沙呢。”对上他略显谴责的目光,白茶失笑反驳,“怎么?我出来走一趟还要带着印章?” “你这丫头。丁叔,快让人去取丫头的印章来。记住了,要鱼龙相戏的那枚。”白荀把临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急忙让丁叔派人去取印章来,就怕字被人抢了去。 “急什么?这纸是你的,我们还能抢?”白苓也失笑。 “你们不懂,小丫头难得写几个字,自然要好好收藏。对了,杨乌衡,你也来写几个?” 听白荀这么一说,白茶微微摇头失笑。 这是谁出的主意?这么白痴。 倒是杨祁臻有些搞不懂他们目的如何,本想拒绝,但在看到书案上放着的那一支钢笔和小楷本后,有些眼抽,“我不太会。” “没事没事。写不好大字还可以写小字。我们连钢笔都准备好了。”白苓含笑。 杨祁臻无言以对。而白茶的唇角忍不住的高高扬起,显然是在憋笑。面对白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杨祁臻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提笔。 贺伯母闲暇时也爱写字和画画,他读书时就常被贺伯母叫去书房教他写字。一天百篇大字下来,他的书法总归比常人要好。只是,这种程度,加之他已经有五六年没提笔,放在这里,好像不够看…… 杨祁臻心下忐忑,回想着贺伯母教他书法时对他说的要求,腰直笔端定心神,不觉气定神闲不少。而在笔落宣纸的那一刻,他的眼前奇艺的浮现出一幅画来—— 碧空万里,沙鸥翔集,鱼跃海洋。那么,接下来是什么? 夕阳黄昏,渔歌唱晚,花开四盛。 花开彼岸天。 五字写成,杨祁臻下意识的去看白茶。 彼时的白茶哪还有平日里的清冷淡然,她的眼里流光溢彩,似有万千流星划过,叫杨祁臻看不清情绪。 她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触碰到这五个字,莹白如玉的指腹瞬间沾染了墨汁,让杨祁臻下意识的就想擦去。她微微提了气,又呼出来,声音有轻微的起伏,“怎么会想到写这五个字?” “想象了一下画面。觉着它们很搭。”杨祁臻道。 “很好。字也不错,比杜白的好多了。”白荀促狭道。 “是很不错。乌衡你之前练过?”白芾细细品赏完毕,只觉这两个人字的字风格相近,不细看还真能混合到一块儿。 没想到他们白家挖到宝了,居然来了个可与丫头相比一二的人物。不对,明明就是丫头大浪淘金,慧眼识人来着。 好好好,真是好啊。 “以前被迫练过。”那时,贺伯母还说,技多不压身,他多一项技能,没准才能讨到媳妇呢。 这时,白茶的印章也取来了,一起取来的还有杨祁臻的印章。等白画净分别把他俩的印章盖在纸上,杨祁臻惊讶。 白芾笑着解释道:“你既然是白家姑爷了,怎么能没有印章?这是少容早就让人刻好的。与她的是一对。”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碰到了白茶的敏感神经,她终于从字里回神,看着“白少容”和“杨乌衡”这三个字分别印在两行字旁,微微一笑,指着杨祁臻的字道:“这字很好。” “行了,小丫头你个马后炮,我们都夸过了,还用得着你来夸?”白荀佯怒道。 回去时,杨祁臻问白茶:“之前你在走神,想到了什么?” 白茶想了想,道:“我想到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人答应女人一起游历大好河山,但男人死在去见女人的路上。女人伤心欲绝,带着男人的信物走遍山川名胜后,进入男人的陵墓,拥抱着他死去了。看到你写出来的字,我就在想,要是男人和女人能看到如此美景,不知他们还是否会遗憾。” “故事里的女人是白家先祖白茶?男人是扶苏?”杨祁臻猜测着问。 “是,也不算是。”白茶摇头,微微一笑,“我是在野史上看到的。嗯……白家野史里多八卦,多做饭后闲谈,不能信以为真。” “没准是真的。” “你信?”白茶略为惊讶的看着他。 “不能考究的事,我更愿意去相信美好的传说。”杨祁臻道。 “没想到你也有感性的时候。” “你这样,我也没想到。”杨祁臻认真道。 “人有七情六欲。我是人。”听白茶如此解释,杨祁臻蓦然一笑。 白茶一直都是这个白茶,她不是不悲不喜,只是没有遇到让她足够动情的人或事吧? 说到底,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啊。 想到这点,杨祁臻的心情莫名的好上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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