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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愈下愈大,我走在马路牙子上,手臂像□□接见人民群众似的挥舞半天,却一辆出租车也没拦着。我有点怀疑是不是掉队了,回过头来环视左右,果然掉队了,妈的老娘是最后一个走的啊。  我估计我是喝高了,不然以我一向的一切向前看的风格是不可能被甩在后面的,呜呜呜。楚楚呢,这小蹄子居然把我忘了!来人呀,救救小女子吧……  我有点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成心跟我作对,偌大的北京城竟然找不到一辆出租车,不由得发出一句薛之谦式的怒吼:神经病啊,玩我啊——  那个时候还不流行网约车,不然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正当我无语对苍天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幸灾乐祸的事情。我看到那个叫北斗的男生在我右侧大约一百米处跟个电线杆子似地矗立着,又是一动不动,哦不,确切地说是双脚一动不动,脚掌以上的部位因着风吹雪打,而,瑟瑟发抖。  我自个儿先在肠胃里狂笑一阵,消极的情绪立马烟消云散了,我把双手呈圆筒状接在嘴巴上,朝他大喊:  “哥们,咱俩真是有缘啊,你也没打着车啊……”  人就是这么奇怪,幸福的时候想一个人幸福,痛苦的时候希望全世界都跟着痛苦。劣根性啊。  “是啊!同是天涯等车人!”  北斗听到我的喊叫,一脸懊恼地回应:“今天是怎么了,一辆车都看不到!按说这个点也不至于啊。难道是世界司机日么,都歇丫子了!”  我心里一乐,不错不错,这下我不会孤雁南飞了,找着同类了,有了安慰了。  “嘿,同学,等我一下!”  我向着北斗站立的方位一步一个脚印地“奔”了过去,头顶上面大雪还在紧锣密鼓地飘撒着。虽然醉酒了,但我内心充满了诗意,啊,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儿,雪儿,慢慢下吧,老娘不怕。  终于近距离面对了他,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醉态,我都清醒了,丫还晕着呢!但见他额头红得像火烧云,眼睛半睁半闭,时不时地打出一个酒嗝来。  我心想,丫估计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睡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吧。  我和北斗又聚在了一块,感觉像革命队伍的胜利会师,然后一块儿挥手拦车调侃着中东局势和娱乐新闻,一块儿冒着风雪在街边又撸了几十个串儿。  万幸,半个小时后出租车终于吭哧吭哧来了。  敢情这车得了哮喘病,或者风湿性关节炎。另人气炸脑袋的是,它不赶紧着停下来,恭敬地接待两个革命小将,却绕过我们俩远远开过去,车尾还耀武扬威地窜出团团黑色气体。  “师傅,别介啊——”  我们疯狂呐喊,疯狂追赶,谢天谢地,总算追上了。  上了车后,北斗一言不发,只顾喘气,我面向司机怒发冲冠,大放厥词要打电话投诉他,“请问你的职业道德在哪里,可着劲儿喊半天装聋作哑拿劳动人民不当人是不是?”  “不好意思,天太晚了,我也是赶着回去见老婆——刚娶回家没几天,不盯着点不行啊,隔壁老王又帅又有钱,我可不敢保证哪天不会被戴了绿帽儿。”  司机师傅用幽默化解了我们的怨气,嘱咐我们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汽车,逶迤而行。我跟这的哥打趣:“自家的媳妇是得看紧点,尤其是长得好看的,更得防一手!现在的女人特容易变心,尤其是面对比自己老公更加优秀的男人的时候。那话怎么说来着,两个黄鹂鸣翠柳,一枝红杏出墙来——”  年轻的司机开怀大笑,“小姐姐你可真有意思……”  我也笑,笑着问北斗:“你还行吧?”  “还行。”他拍拍脑门,吸了口窗外寒气,清醒了很多。  “忘了问,姑娘芳名?”他主动问我,又说,“方才吃饭的时候,楚楚提了一句你是她的闺蜜某某,但我没记住。”  “什么某某,是某某某!不过,这个很重要吗?”我反问。  “不重要不重要。”  他一脸憨厚无公害的样子,让我想起金庸剧里可爱耿直的靖哥哥。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啦,”我眉毛一扬,一字一顿,“听好了,本人姓周,名七星,字仙女,号京城大美妞儿,江湖人称‘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就是区区在下了。”  “听着不明觉厉啊,我是不是得双手抱拳应承一句,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我对于他的不知出自有意还是无意的冒犯反唇相讥,“我跟你讲啊,七呢,代表周末,代表周末就代表轻松与自由;星呢,代表星辰,代表星辰就代表多彩多姿、绚烂夺目。况且还有个成语叫七星高照……”  “七星七星你最强,七星七星你最棒!这样说总可以了吧。”  “NONONO,你应该说,七星七星你最美,七星七星你最靓——”  这话引发了哄堂大笑,不过所谓哄堂,也就包括司机在内的三人而已。  车外北风呼啸寒冷刺骨,车内温暖如春气氛热烈。前方飘过香港TVB电视剧里最常见的一句台词:做人哪,最重要的是开心——  “七星,”北斗忽然问我,“觉不觉得我俩很有缘份?就好像是命中注定要遇见一般?想一想,我俩的名子,是不是很有趣?”  “是哎,你一提醒,我才如梦方醒!你叫北斗,我叫七星,北斗七星,七元解厄星君,居北斗七宫,连成一线,组成一道最靓丽最炫目的风景。好有意境,好美啊。”  “不过,你知道北斗七星具体是指哪七个星星吗?”  “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小时候老爸天天跟我讲来着。”我掰着指头数起来,“听着啊,有天枢星、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还有开阳星和瑶光星!”  “可以啊你,”北斗朝我竖起大指哥,“我给你点一百个赞!你是最牛的!话说回来,天上的北斗七星是永远在一起的,而人间的北斗七星呢?会不会也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彼此靠近、永不分离?”  “呵呵呵——”  靠,这算是表白吗?这才刚认识俩小时,他有点操之过急了吧。  “那啥,”我决定打击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海有多深臭鸡蛋有多臭的冒失青年,“对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一,你喝多了。二,你想多了。还有啊,名字的事儿什么也说明不了,只是你叫北斗,而我恰巧叫七星。就好比一个男的叫锄禾,一个女的叫当午,诗曰,锄禾日当午,他们俩个就必须要发生性关系吗,没道理啊。”  北斗被我一番脑洞大开的说辞震得目瞪口呆,估计打小对唐诗《悯农》形成的固有印象一下子四分五裂,崩到九宵云外了,给他十个脑袋也绝对不会想到还有这么奇怪和无节操的解释,口中喃喃自语:“幸亏在北斗和七星这两个词语之间没有加什么‘日’、‘上’之类的动词,不然两个人见面,一报上名子,真的就特么尴尬了。”  “瞧这话说的,我不晓得该怎么往下接了……”  我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脑海里冒出一首特应景的诗来,张口吟道:“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邀酒摧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这是哪个诗人的大作?”北斗问。  “忘了。”  然后大家突然没话说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转过脸去,北斗也转过脸去,他和我一样,扼杀掉脸上所有的笑容,若有所失地看着车窗外迅速闪过的景景物物。  不得不承认,我挺喜欢他安静深沉时候的样子。  现在看来,那时的我还是单纯,没啥社会经验,像一张白纸,轻易地被北斗貌似忠厚的外表和忧郁的神情所俘获。  出租车缓缓驶进了大学城。  下车的时候,我主动向北斗要了电话,说不定以后还能碰面再续前缘开始一段罗曼谛克的爱情共享,然后抱着这个美好的幻想撒开脚丫子屁颠儿屁颠儿回家了。  北斗坚持要送我回去,担心我遇上歹徒被先奸后杀得不偿失啥的,我一句话把他顶了回去,我说你忘了我的江湖名号了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名鼎鼎的血手人屠——周大美妞啊!哪个不开眼的敢惹本女侠?找死啊?  “你的绰号不是‘气死独头蒜、不让小辣椒’吗,怎么又换了啊?”  北斗小声嘟囔,以示薄弱的反驳和不认同。  “老娘混迹江湖几十载,绰号多着呢,用不用再报十个出来给你长长见识?”  “求你了,别。”  北斗不再固执,嘱我千万注意安全,然后搭车离去。  我家就在离大学城不远的一处低洼区,平时人烟稀少,到了下雪天,更加凄清阴冷。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是走在蒲松龄的小说里。  到家以后,我看到屋子里空荡荡的,老爸不在家,不定哪儿堆长城去了。  我爸这人有一毛病,嗜赌,纸牌、麻将、推牌九,没他不玩的。现阶段小打小闹,输赢块儿八毛的,再多点,百儿八十的,大赌晾他也赌不起,毕竟只是一介小城管,靠那点基本工资过活,还要供我读大学。  我自个儿倒了杯白开水,喝了两口,觉着怪烫,索性甩手连水带杯一齐扔向了窗外。一种莫明其妙的烦躁感突然像流弹一样击中了我。联想着身边的人人事事,突然觉得忒没劲儿。热闹的时候吧渴望安静,安静的时候又渴望热闹,邪门儿了。  躺下来睡了一觉。  睡得很沉,做了很多梦。  比如梦到有人追杀我,长发,蒙面,一身黑,大长腿,手拿流星弯月刀,喊着响亮的口号,前方何人报上名,有能耐你别跑。我说我不是东邪西毒中神通,我是良家少女周小小,立志要建立一个和谐江湖的东方不败的小学同学表舅的三闺女。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干嘛和我过不去呢?杀手嘿嘿一笑,管你什么身份,有人花钱买你的项上人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只是干好份内的工作罢了。小姑娘,拿命来——  于是周小小变成周跑跑,我跑啊跑啊,忽然发现两侧都是颜色发白的墙壁,涂鸦着各种惨绝人寰的分尸画面,而且前方的路似乎没有尽头,脚下不时响起阎王殿里黑白无常销魂般的歌声: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我痒……  这个梦是众梦里面最为可怕的一个。  醒来后大汗涔涔,发现地上一片狼籍,屋里像遭了贼,黑灯瞎火的,我有点怕怕,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鼓上蚤时迁先生,是你么?  没人回答,夜凉如水。  今天是周末,今天很寂寞。我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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