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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枝是银家沟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生,全村皆以她为荣耀。  ——除了银家老太。    银老太太原本想让银枝的傻大哥顶替她名额,去城里高等学校就读。这个昏庸的想法还没得到实施便被村长打破。在村长等村干部的全体努力下,老太太咬牙,送银枝去上学。    出发的那天是西北常见的艳阳天,奶奶哥哥和农闲时的村民都来送她。一路起哄,热闹非凡。山沟沟里出了位大学生,他们脸上都有光。    银枝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她一向话少,语言词汇像这的降水一样稀少,土地一样贫瘠。  她被送到镇上,自己坐上去县城的车。她托人提前买好了火车票,就是明晚的,只要4个小时,就能到兰州。    她到兰州的时候正是半夜。火车站外对她来说是另一个天地。她提着背着行李,有三秒钟的茫然无措。  怎么办?  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腹阵痛了一下,她回过神,仰起脸找人打听,附件哪里有医院。    被问到的黑车司机略惊讶:“看病啊?小姑娘。”  “嗯。”银枝点头。  “你坐我的车,我带你去。”  “要钱么?”  “看你一个人不容易,就收你一块钱吧。”  一辆出租就停在路边。司机模样凶狠。夜黑风高,火车站附近又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治安不好。银枝饶是胆大,也心生怯意。    “我不是坏人。”司机巧舌如簧地解释。    银枝后退一步,踩上一个路人的脚背。她下意识道歉,路人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司机见来了人,对这个路人展开攻势。  路人似乎身体不好,正严重感冒,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司机见状,一拍大腿:“正好这个姑娘要去医院,我把你们两一起送过去,你们平摊路费吧。”    此主意一出,三人都愣了下。    银枝看向路人甲,这是个高个的男生,留干净利落的寸头。他带着口罩,好像真的严重感冒了。  路人没有看银枝,轻松答应了司机的提议。  司机问银枝:“怎么样,你呢,表个态啊。”  银枝质疑:“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诶,我为了你这一块钱至于演戏么?”司机被气到了,“你一个小姑娘疑心这么重干什么?”    路人被气笑了,只是是冷笑。    这声冷笑镌刻在银枝的脑海里,长久挥之不去。以至于到医院了,她给了钱便直接走人。  挂号处,她脸红着告诉护士,要挂妇科。  但护士大婶白了她一眼:“现在是半夜二点,只有急诊。”  “……那就挂急诊。”    银枝拿到挂号单转身,路人男就在身后。  她愣了下。  他戏谑地看着她,眼里光彩不明。  银枝想,他大概听到什么了。这种表情,大概也想到什么了。    她扯扯嘴角,牵动脸上肌肉回他一个冷笑,绕过他,走进急诊室。    急诊室的老大夫根据银枝的症状与疑虑,给她开了一个药方子,并给了一些建议,让她下次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再大意。  “毕竟你还年轻。”他意味深长地补充,看了看登记簿,“才18岁。”    银枝认真记下,再三感谢。在医院的临时病房住了一晚,第二日整装待发去报道。    ****    西北美术大学依山而建,藏族司机介绍说:“这学校跟布达拉宫一样。”  “布达拉宫?”  “对啊,很多藏族同胞都在这上学呢。”    不止藏族,根据银枝了解到的情况,藏族,蒙古族,回族,白族学生在这所学校占的比例在30%左右。  银枝笑说:“看来我这个大学生活要有意思了。”    因为都知道,乱。  少数民族有自己行为方式,不服老师管教,而老师又往往不想管也不敢管,再加上汉族学生浑水摸鱼,导致如今乱象。就算知道原因,学校对此现象也束手无策。    银枝本以为自己会踏入群魔乱舞的妖魔圣地,没想到踏进学校,热闹是热闹,却一点都不乱。  有学长热情地替她搬行李,送她去报道,并贴心地送回了寝室。    寝室是4人间,上床下桌,非常宽敞。  学长热心地介绍说:“这一批宿舍用品是你们这一届新采购的。你看,标签都还在呢。你们是开天辟地,以后的学弟学妹都睡你们剩下的。”  银枝配合地笑笑,问:“你喝水么,我去给你找点。”    她刚搬进来,能去哪找水。学长明白她的意思,站起来说:“我是机械工程的,叫熊围。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银枝是第一个到的,因此优先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一天之内,其他三个女孩都来了,银枝很快就记住了她们的特征和名字。  戴眼镜的最精明干练,叫于晓月,本地人。与银枝一个专业,念中文。  圆脸的大眼睛,最可爱的那个,叫王乐乐,西安人。父亲做旅游的,家里很有钱。专业同上。  最漂亮的身材最好的那个叫杨千蕊,艺术学院学芭蕾的。因艺术学院宿舍紧张,才把她拨到文学院里。结果在一众鸡毛里,因其颜值成了凤凰,走到哪去都是吸睛焦点。    于是大学第一晚的卧谈会,室花毫无悬念地产生。王乐乐本有异议,但被无情驳回。  第二天,开了班级会议。当天下午,她们就被告知,马上去操场集合,领取统一的军训用品,马上去军营军训。    ****    后来想想,大学军训第一天,银枝就注意到了金世安。    这天,骄阳似火,蓝天如洗,热风含沙。她们提着编制袋在操场上等待,陪着她们一起等的是班主任叶老师。  经过昨晚班会,大家与老师打过照面,三两句便能知,这是个幽默风趣的老头。  “昨晚睡得怎样啊?来上大学第一天,都激动得睡不着吧。”    中学生一半面无表情,一半傻笑不回答。  叶老师啧啧叹气:“你们太淡定了,当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恨不得把孔子孟子庄子司马迁统统通知个遍。还手抄了几十份录取通知书烧给祖上十八代,人手一份,这才叫光耀门楣。”    这话成功冲淡了大家焦急烦躁的情绪,气氛活跃起来。  好不容易绿卡车来了,学生们排队上。上到最后没空位了,一看,还剩了三个人。    三个女孩左看右看,得,除了不同专业的室花,正好一个寝室的被留下了。    叶老师抬了抬老花镜,深色忧郁地盯了会再也塞不下人的卡车,转头对银枝她们说:“你看,上不去了,要不我们不去了?”  银枝没说话,王乐乐已经眼睛汪汪:“老师,不军训要扣学分的。”  其余二人默,只有王乐乐才会把叶老的玩笑话当真。    叶老师颇受用,为老不尊地安慰她:“哎哟,老师当然知道这点啊。你们学分最重要嘛。等着,我去想办法。”    话音刚落,叶老师就跑起来,像一只灰头发的树袋熊蹒跚打滚,直奔国画专业而去。他知道今年国画专业招的人少,肯定还有空座。  叶老师和关老师一商量。关老师热心肠,不过问学生的意思,一口答应:“行啊,让她们来吧。”    灰熊老头滚回来,吆小猪一样:“快点,拿着你们棉被,走了,去那辆车。”    银枝单手提起蛇皮口袋,瞥见王乐乐半天提不起来,无奈地搭手:“我来吧。”    走到卡车后,银枝粗鲁地把两个胀鼓鼓地口袋扔进去,霎时间尘埃四溅。    车里的学生都捂住口鼻,怪异地看向她。  王乐乐拍掌叫好:“哇塞,帅!”  这声音吸引了车内让的视线,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银枝翻身上车,王乐乐轻声喊了声她名字。她整理了下军帽,回头,递出手。    三个女生都上车了,车内空间变得狭隘了。王乐乐和银枝并排挤,于晓月坐在她们对面。  银枝视线在车内打了两转,给这专业一个标签——病秧子。      学国画的女生们自然自带林妹妹气质。汉子们则焕发忧国忧民文人气息,且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看起来文质彬彬,也弱不经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银枝就读的大学既然冠名美术大学,自然美术是王牌。只是相对比其他各大院校,这所学校因偏僻的地势,总是有意无意被全国学艺的莘莘学子所遗忘。  所以——  虽然专业八竿子达不到一块,但银枝也听说了,今年国画专业招生创历史新低,全班有且只有18人,且良莠不齐,什么歪瓜裂枣都有。  班主任关老师看了他们入学的考卷,愁得头发都白了。这样的水平,以后怎么继承水墨国粹呢?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直到最后一张,其意境和画工,让他眼前一亮。    他捡到一颗沧海遗珠。  后来一打听这个考生的文化成绩,关老师才明白,这颗明珠为什么会飘扬过海流到他们这旮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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