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又梅道:“当然。”和她打过一架的人,要如何印象不深刻。 或许因为妆容原因,一个月前嚣张跋扈的人,现在柔美恬静得多。 银枝没再说话了。 王又梅脱掉外套挂在墙上,问她:“化妆效果,你有什么要求?” “好看就行。” 王又梅说:“你这说了相当于没说。” “没有白说。你报复心那么强,我怕你把我化成丑八怪。” 王又梅哂笑:“这么在乎皮相了?可不像你。” 银枝淡淡道:“我男朋友在台下看。” “……” “男朋友?”吃惊的声音。 银枝嗯了一声。 王又梅从抽屉里拿出盘头造型的假发,手指插进银枝的头发里。她发现银枝头发长得很快,相比上次见到时,长了一倍。 王又梅边工作边询问:“你为什么要减短发?” 银枝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王又梅被噎住。 银枝笑了笑:“因为舒服。” 是啊,确实舒服,不用天天洗头,不用担心掉发,还不怕…… 王又梅用发胶固定她的头发,犹豫了下,还是小声说:“我之前,还以为你是……“ “是?” 王又梅俯身,在银枝耳边说了一个词语。 “……” 银枝挑眉无语。难怪这女的之前一口一句变态骂得挺欢。 “没人这么说过你?” “没有。” “没有女的给你表白?” “没有。” 王又梅纳罕道:“真是稀奇。” 世界上真正稀奇的事多了去。银枝没回话。 “我不是开玩笑。” 王又梅说:“之前和那个王乐乐的事,我始终觉得我没错。她明知道鞠鸿志有对象还往他身边蹭,苍蝇似的,看着心烦。收拾她之前,我甩了鞠鸿志。这对男女,都恶心。”鞠鸿志对所有投怀送抱的女孩来者不拒,她早恶心透了。 “我讨厌王乐乐,但是不讨厌你。” 银枝等她继续说。 “你可能不知道,杨千蕊是我好朋友。” 银枝惊讶。 “她突然搬寝室,是我教唆的。她知道王乐乐插足我的感情,非常生气。再加上她和你们又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就劝她搬。她也同意了。” 难怪。银枝想。 杨千蕊在寝室的时间不多,又是不同专业的,感到孤独再正常不过了。王又梅的教唆,恐怕只是□□。 “千蕊生病,我去医院看望她了。知道是薛峰干的后,我特别后悔,因为……是我介绍他们两认识的。”王又梅声音哽咽,“现在就算薛峰被退学了,千蕊受的伤害,也不可能痊愈。” 她没有太多伤感时间,因为金世安屁颠屁颠地过来了,小鸡似的往银枝这边蹭。 银枝在镜子里与王又梅对视:“下次有机会再聊。” 王又梅怔了下。 “现在麻烦先给我化妆。” 周繁漪是三十多岁的人,银枝刚成年。于是王又梅尽量把银枝往成熟女人上化。妆成了,老了十几岁。 倒也没辜负银枝的期望。还是挺好看的。 银枝没啥意见,金世安也说好看——自己女朋友,批个麻袋都好看。 “就是老了点。” 银枝哼声道:“这是风韵。” 对对,是风韵。 时间飞逝到晚上,舞台的音响效果震耳欲聋,连累得后台彼此说话都听不清了。 金世安估摸着快到他们了,凑到银枝耳边:“我去前台。” “什么?”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暗暗塞给她一个东西。 “我说,我去前面看你。” “哦。” 金世安向外跑了两步,不舍得地回头。银灰色绸缎旗袍包裹下的银枝身材形状一览无余。凹凸有致,没有一丝赘肉,像一条曲线流畅,丝滑的鱼。 她靠着放杂物的桌子,侧面对着他,与旁人说话。 这旗袍开衩太高,快到大腿根了。他视线瞄到白花花的腿,就移不开眼了。 除了初次见面,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跟前穿这么少。 忽然,他视线一滞。她大腿侧,好像有一块粉嫩皱巴巴的东西。 再次往上瞄,正好与银枝对视。 她朝他走过来,没有笑,眼睛死盯他。 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勾住他了。 她穿矮高跟鞋,踏在地上肯定有声音,和心跳的鼓点一样。 金世安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得去厕所才能解决问题,遂转身就走。 第一次当逃兵。 银枝等他走了,才到暗处,偷偷打开那包东西。 璀璨流光的金石银饰,在这个巴掌大小的布包里,拥挤又亲密。 这人,又来? ***** 早在开场前,金世安便勒令高强提前过来,帮他占位子。寝室其他二人都不来,一个陪女朋友一个没兴趣。金世安也没强求,你们爱来不来。 好在高强不负他望,占到前排中间的绝佳位置。 现在的节目是歌舞,金世安没有兴趣,埋头捣鼓相机。从兜里掏出一卷新胶卷,安上了。 高强轻嗤:“平时都不想跟大才子说两句话的人,这次竟然肯厚脸皮跟人家借相机。” “租。”金世安强调,“我付过钱。” 高强又轻笑了下:“秦少言已经把钱扔你床上了。” “靠!他那么想让我欠他人情?” 又过了一会,主持人出来报幕。 “方才的舞蹈真是热情似火,歌曲只是鼓动人心,跌宕的旋律是我们的脚步。我们时刻感受着时代在前进,新时代的召唤!” “啪啪。” “啪啪啪。” “啪。” 稀里哗啦的鼓掌声。 “我们昂首前进的时候,也要停下来歇歇,回首过去,回望经典,继承革命先烈的优秀传统。下面让我们欣赏,由话剧社的同学给我们带来的经典剧目。” “啪啪啪啪啪啪啪!!!!!!”金世安积极热情的鼓掌声。 前后左右:“……” 帘幕缓缓拉上,两三分钟后,又缓缓拉开。 战友们一秒入戏,状态极佳。 高强蛮稀罕的:“你们这,经专业老师排的就是不一样啊。” 金世安没理他,估摸着时间,银枝该出场了。 一分钟后,银枝披了一件雨衣,从门后缓缓走出来,整个面庞无表情,像是个死人。她视线在台下飞快扫过去,看着周朴园,念出第一句台词。 “还没睡么?” “你?你上哪去了。冲儿找你一个晚上。” “我出去走走。” “这样大的雨,你出去走?” “嗯,--我有神经病!” …… 自银枝出场,相机快门声就没停下。 高强好心提醒:“你悠着点,胶卷不要钱啊。” “没事,我买了三捆。” “……”原来是有备而来。 高强不再跟他搭话了,自眼自语说了句:“你媳妇好是好看,就是这装有点老。” 金世安的狗耳朵听到了,反驳道:“这是风韵。” “……”得得,是风韵。 ***** 这晚的演出很顺利,效果大大超过预期。 结局处,死了儿子的蘩漪放声痛哭,忽闻枪响,狂喊下台。雷声再次剧烈响起,她对深爱人的狠心报复收下结局。 帷幕落下,演员谢幕。 台下的掌声也达到高潮。 金世安把三捆胶卷交给高强:“替我收好,回去给我。” “你干啥去啊。” “后台。” 舞台边的后台门有人看着。这两学生不让他进:“看到没,牌子上写了,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金世安亮出挂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工作证。 别人见他是话剧社的,便问:“你不在你们设立帮忙,去观众席干什么?” “我帮人我们社拍点照片。”金世安秀出傻瓜相机,“回头洗出来发给大家作纪念。” 于是他被放行。 “你们这场雷雨,是我看过的最好的一场。刚刚你们社一个女的,下台的时候都哭了。” “哭了?” “对啊。估计入戏太深了。” 金世安跑进去,在一堆人里找到银枝。 银枝趴在桌子上,精神不佳。 他把自己衣服盖在她肩上,拖了个椅子,守在她身边。 银枝抬头,眼睛红红的,妆已经花了,“我演得怎么样?” “非常好。”他毫不吝啬地夸。 “唉。”她喟叹,“这场戏太惨了。” “哦?” “我儿子情人都死了,还不惨?” 她脸色疲惫,浑身无力,不愿再说话。 金世安忽视了之前耿耿于怀的绿帽,说:“我送你回去。” 演出成功,黎子牛比任何人都高兴。他神气地在别的演员前吹牛,十分惹人注目。 余光见金世安把银枝扶起来,他跳出来:“现在还不能回去,等会还要和领导合影。” “去你的。”金世安臭脸,“银枝不舒服,你给她请个假。” 黎子牛这次注意到银枝,她脸色是真的难看,便放她走了,还叮嘱去医院看看。 银枝把衣服换回来,交到黎子牛手上,跟金世安往外走。 被冷风一吹,银枝精神好多了。 “你别担心。我就是入戏太深。”她说,“现在走出来了。” 金世安缓口气:“那就好。” “里面太闷了,还是外面舒服。” 金世安说:“直接回寝室?还是去吃点东西?” “回寝室。” 这跟他原本想象的不一样。 一路都没什么话。一直到女寝楼下。 他道:“晚上早点睡。” “你呢?还要回去么?” “嗯。你早点睡。” 金世安还要回礼堂处理社团的后事。他走了两步,银枝叫住他。 他回头,一个东西被塞到他手上。布料柔软,里面的东西却有些膈手。 银枝低头说:“今天我没用这些首饰,你赶紧把它还回去吧。” 还回去? “明天见。”说完她转身上楼。 时间其实还早,还不到9点。 银枝把脸上的妆洗干净,发呆在床上坐了半个小时,忽然想起,她有许久没有去操场夜跑了。 于是她再次下楼,径直走向操场。 今天校园很静,一半的人都在礼堂,剩下一半在寝室。她走过好几十米,只碰见两个学生。 排演过无数遍的台词,竟然在今天才让她忽有感触。 现在她走出了周繁漪的人生,却撞入自己的曾经。 曾几何时,她也如周繁漪那样,被逼成神经病。 操场的风打得她皮肤疼,薄刃一样划过一道道伤口,再往里面灌盐。 疼不疼? 不疼。 我看你是真有病,这样都不疼。 哪里不会疼?只是没知觉罢了。 银枝背风点点燃一根烟,看着烟头的火星,在风中亮如朝阳。一团火焰,渺小,脆弱,也最妖娆。 她盯了一会,眼睛亮起来。 她躲在一棵树后,蹭起一截衣袖,昏暗的光下,这段胳膊肉混白。 她手指夹着滤嘴,狠狠吸了一口,烟头最亮的时候,她缓缓吐气,平静地将烟头向手臂摁去。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烫自己。她不知道会有多疼。 银枝额头冒汗。 她不害怕,其实有几分兴奋。 伤口藏在棉袄里,别人看不到。 就像大腿上的那块,从没人看到过。 很快,她失望了。 肺里的烟都吐干净了,胳膊依旧没有疼痛。 因为有一个人抓走了那半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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