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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秦少言难得说了很多话。  金世安记不清他的原话,只晓得大致意思。    他说那个女孩小小年纪不矜持,从小到大都是野孩子。  他说你知道银枝多没良心吗,她以后一定会抛弃你。与其你被甩,还不如先撵走她。  他说你不听我的,保管后悔。    他摆出谈判的架势,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句句诛心。  他只是不喜欢说话。但若要说服人,他从没输过。    金世安丝毫不为所动,云淡风轻索要证据。    没有证据,建立的一切逻辑都是空谈。  秦少言深谙此点。他手上有最直接的证据,但他偏偏没有拿出来。  他有预感,把证据拿给他看,事情就不会朝他期望方向发展了。    金世安便冷笑:“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再诋毁她,我揍死你。”    再不说点什么便真的承认是“诋毁”污蔑,秦少言便道:“开学之前我就见过她。”  金世安敛眉,浑身煞气。  “在医院里,半夜,她找医生。”顿了顿,他惋惜一笑,残忍地开口,“打胎。”    金世安变脸色:“你说什么?”  “她去打胎,身边跟了一个男的。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事实,只是半真半假。但是真假不重要,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就是真实。    谁知金世安更嘲讽:“这就是你说的证据?两片嘴一碰,什么样的事我都能捏造出来。秦少言,你安分些,别打银枝主意!”    秦少言的劝说没起到任何效果。  但他不失望。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镜片下的眼睛泛着睿智且敏锐的光。  他说:“你知道俄狄浦斯的传说么?”    金世安不耐烦,看秦少言的眼神向看白痴。  明明他才是文化少的那个。    秦少言说:“你不听我忠告,我就把预言立在这,不出三年,银枝会把你踩在脚下,远走高飞。”    ****    宿命的齿轮似乎从这一天转起来。  不过刚开头,它走得缓慢。    金世安辞了职,翘课都要去出版社门口蹲点守银枝。  他没告诉银枝,银枝自己偶然发现的。  她最初感动,让他乖乖回去上课,没必要等她。  金世安统统不听,银枝后来渐渐不耐。他守她这么紧,她要窒息。    六月,他们吵架了。有史以来第一次。  最后不欢而散,整整三天,他都没来找她。    银枝反思,是她不好。她疏于陪他,才让他没安全感。所以才吵这次架,都是她的错。    翌日,她下班之前提前离开出版社,主动找他,但在校门口,遇见了梅婷。    有了上学期话剧的成功,这学期社团的活动多起来了。但银枝因为兼职的事退社,金世安本来就是跟她去的。她一腿,他自然也退了。  这学期都没再见过黎子牛他们。今天在学校遇到,实属碰巧。    梅婷身边有一个穿学士服的男人。他是今年的毕业生,梅婷的男朋友,法律专业,是梅婷学长。    “银枝,正好我们刚刚在说你呢。你有空吗?一起去喝杯奶茶。”  “我有……”  “那正好,走吧。你的事我可关心了,正好我男朋友经验比我丰富,他可以帮你多出出主意。”  “……”    其实银枝本来想说的是我有事。但梅婷非常热情,她没再拒绝。    三人去了学校里的一个露天水吧,银枝付的水钱。找到座位后,他们聊了一会,梅婷内急,让他们先聊,她去上个厕所。    银枝与毕业生面对面坐着,他们完全陌生,却没有一点尴尬。    “学妹,我佩服你。”  银枝看了眼花盆里栽的罗汉松,低头喝了口奶茶。    毕业生问她:“你怎么想到求助小婷的?她完全是个菜鸟。”  银枝说:“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  毕业生若有所思:“哦。”  “而且,她不收费。”    她说得一本正经,却逗笑了他。  作为未来的律师,笑点低且奇怪,怕不是好事。  也许他笑容太有感染力,银枝脸绷不住,也笑了。    忽然,银枝被一道力给拉起来。  她还没收住笑,看到金世安,笑僵在脸上。  “安子。”  金世安脸色很沉,不说一句话。    毕业生的脸也僵了,懵逼:“银同学,这是谁啊?”  银枝刚要回答,金世安抢了先,语气不善:“她男人!”  毕业生愣愣点头:“这样哦。”    银枝想拿奶茶瓶塞住他嘴。  “金世安,你友善点。”    友善?  友善个鬼!    金世安拉着她转身离开。    梅婷回来,石化了:“银枝人呢?”  “……”毕业生耸耸肩。    ****    绕开喧闹的广场,扎进幽静的教学楼背后。临近毕业季,连这都有穿学士服拍照留影的学生。金世安看见黑色就烦,没有停顿,拉她闷头向前走。  银枝被他拽的疼,恼道:“你慢点。”  金世安没听。他脑袋里闪过很多东西,乱成一团。    银枝以为他吃醋,不得不解释:“我之前不认识他。”  “那他是谁?”  “……”银枝语塞。    “他是我同学的男朋友,我们三本来在一起,但她有事上厕所去了。”    金世安咄咄逼人:“你哪个同学?关系好到三个人在一起聊天?”  “……”  银枝再次语塞。  她的人际交往圈子小,此刻成了她的短板。与她交好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撒谎都不好圆。    她不说话,他反而急了:“你说啊!”  银枝飞快地想办法,该怎么度过这一关。    倏地,她轻轻一笑:“好了,安子,你跟本就知道我跟他没什么。你这么发脾气很无聊。”  “……”  “你不就想对我发火么,好,我不反驳了,你继续。”  金世安差点晕厥。    是,他生气。    不是气她在和他冷战时期和别人有说有笑,是生自己的气。    他听到的流言无法得到求证。如果直接问她,她曾被伤害到堕胎,旧事重提无异于把愈合的伤口撕裂给她看。太伤人。  假如没有这事,他问这问题说明什么?他不信任她。  更何况,他说过无论怎样都会站在她这边。  这样矛盾的心绪,将他折磨疯。    日头西沉,余热未退。  不知不觉到了图书馆后面,那是一片幽静的白桦林。  金世安的想法就在脸上。银枝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装,正好,她今天穿的是长裙。    她表情淡淡的,对野外做没有丝毫厌恶的情绪。  也许认识到这样太露骨,她又低下头,像在害羞。    金世安想起他与她的第一次,她没有一丝初尝人事的娇羞。她极致热情,但激情褪去后又十分冷静。好像与他□□,是一项任务。他有需要了,她就满足他。  她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她到底有没有喜欢他?    金世安声音沙哑:“你可以拒绝的。”  银枝说:“把身体奉献给你,为什么要拒绝。”    他眸光晦暗如深海,欲望一点点熄灭。  银枝渐渐看清,事情与她预想的不对盘。她冷静下来,双眼如焗:“你在想什么?”    金世安差点忘了,她有一双识人心的眼。    银枝挣脱开钳制,冷冷道:“你有问题问我?”  他没说话。不能问。  银枝说:“金世安,要是你不喜欢我,或者嫌弃我,我们可以随时再见。我不会缠你。”    她转身要走,裙摆扫过他光裸的小腿。  金世安沉脸拉住她。银枝冷道:“放手。”  他不应,把她双手按在墙上,双腿压住她,铺天盖地地吻下去。  “不放。”  “放手!”  “不放。”    金世安刚刚才顿悟。他可以忍受一切,唯独不能忍受她离开。  这辈子他都不会放开。      *****    行走缓慢的齿轮在一九九八年春天骤然加速。对金世安来说,没有任何预兆。    大四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金世安迎来一件喜事。  关老师悄悄跟他通气,说经过他的推荐,省博物馆非常满意他,80%的可能招他进去。国家重点文物单位,带编制,铁饭碗,有面子,真进去了,这辈子都吃穿不愁。    金世安与银枝分享这事。  “太好了,恭喜你。”银枝欣喜地说。  “你呢,你们老叶有跟你说过单位的事吗?”    银枝笑笑,摇头,随后提出分手。    只是她语气委婉得多,说的是:“快毕业了,我们差不多该分开了。”  “……”    世界晴天霹雳。    “你什么意思?”    银枝说:“我们快毕业了呀,差不多该结束了。”  金世安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听着银枝,我不同意。”  “安子,我们说好的。”  “说好个屁!这事没商量。”    毕业答辩结束那天,班上组织吃散伙饭。  “毕业典礼都还没参加呢,这么早就吃散伙饭了?”  班长说:“有同学急着出国和去外地工作,所以叶老师说早吃晚吃都一样,不如趁现在人还齐,吃了算了。”    这天晚上他们喝了许多酒。同学们轮番敬老师,同学们轮番相互敬,喝着喝着,酒量不好的已经全倒下了。王乐乐耍起酒疯,直嚷着要回去睡觉,没人陪她,看银枝还在喝,便把她拽回来:“你,陪我回去。”    银枝放下酒杯,背起包,跟老师同学们道别。  大学同寝的四个人,如今只剩她们两,她不陪王乐乐谁陪?    酒店外的萧萧大街没有一个人,热风更是把王乐乐吹得头昏脑涨,胡言乱语:“银枝,你跟安子,以后要好好的,我好羡慕你啊,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王乐乐与海睿没能“好好的”,海睿去北京的第二年,两人便分了手。大三暑假,银枝陪王乐乐去了趟北京,结果还是没挽回这段感情。  “嗯嗯,会好的。”银枝说。    “嘿嘿,其实寝室里每个人我都羡慕……晓月成绩好,考上托福走了,千蕊虽然疯了,但她长得好啊。银枝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女神,全身都闪闪发光。哪像我,一点优点都没有。”  银枝听不下去了,由衷说:“我最羡慕你。”  “羡慕我?”  “我这么差劲,羡慕我什么?”    一直走到宿舍楼底下,才看到门口蹲着金世安。  银枝装作没看见,金世安抬起胳膊拦住她。    她躲他一个多月,今天还是被他逮住了。  他眼眶深陷,下巴长胡茬,唇角下抿,爆发怒气的前兆。他气势迫人,王乐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你好凶啊,你谁啊。”    银枝与他对视三秒,淡淡道:“乐乐醉了,我送她上去。马上下来。”    王乐乐是个不好对付的主,银枝把她收拾妥帖,前前后后忙了半个小时。    楼下,金世安的脚下全是烟蒂。  银枝见状,眼中闪过无奈和嫌恶。  “什么事?”  “睡觉。”  “……”  金世安说:“老子憋了两个月,想□□你。”    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他们开放荷花的湖边做了一次。    夏花秋实。  金世安从盯着高耸的荷花和茎,掐断纤细脆弱的茎,把花揉进怀里。一层层拨开花瓣,粗鲁地寻找莲子。  他恨不得抠下所有莲子,煲汤下肚。    可是她的腰太硬,他不能让她弯下来。  她一躲躲他两个月,哪个正常女人会这么狠心?    哪怕她在他手下娇.喘哭喊。三年,他们依旧遥远。  不甘心,哪里甘心?    湖边的晚风凉快解暑,把她头发吹乱,粘在汗里,有的拂到他脸上。她头发几年未剪,长到腰部以下,瀑布一样。她今晚穿了件吊带长裙,似乎是为他准备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如果他们在夏天见面,她穿的全是长裙。    她红晕未褪,勾起嘴角:“我还没死,接着干吗?”    他们是校外的情趣酒店的常客,前台给他们开的是老房间。    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银枝被他撩拨得崩溃大哭,第一次求饶。  她哭着求他,放过我,我不走了,你放过我。  他将求救声撞碎,要她一遍遍重复。  她如中了瘾,什么话都肯说。粗俗的谄媚的磨人的,全都说。    他发出满意的低吼。一切终于结束了。    银枝平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她说:“安子,鸟和鱼,让你选一样,你选哪个?”  金世安想了想,问:“你呢?”  “以前是鱼,海阔凭鱼跃,多自由啊。”  “现在呢?”  “现在是鸟。你看,鱼没有水就死了,哪里还有自由。”  “有道理。”他圈住她,让她脑袋抵他胸脯。    “但是,相对的,鸟也不是绝对自由。它们能飞到任何地方,可惜飞累的话,不能站在水里。”  “……”  他低声说:“你担心这个?”  “嗯。”    “那你去做鸟我当鱼。你去飞,飞累了,可以到海里来,停在我背上。”    是情话,也是挽留。    翌日,天气晴朗。  金世安醒来,身边没有银枝,被子下已没有余温。  桌子上放了一张纸,上面有一行娟秀的英文:    "A bird with gold fasteo its wings ot fly."    齿轮在这天,到达终点,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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