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百年倒头就睡,不多时,传出轻微的鼾声。 寻梦蜷缩着身子,疲累地闭上眼,将要入睡之时,却被牢房的阴冷寒气激醒了。她偏了偏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可郭百年的鼾声如魔咒一般,缠绕在她的耳边,让她久久无法入睡。她索性睁开眼,遥遥望着门缝,淡色的清辉如凉水般流泻进来,铺在她白皙的脸上,朦胧而冰凉,她一时了无睡意。 外间的夜色应是极美的,明月高悬,清风弄影。 须臾,门缝那缕幽光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妖冶的火红,刺目的光亮迫得她不自觉闭上眼。顿了顿,她却豁然睁开眼,眯起眼缝瞧着那抹火红,心下狐疑:那是什么? 好奇心一起,她顾不得躲避牢房的怪味,提着布包慢慢凑近门缝,还未靠近,便闻到一阵木头烧焦的气味。门外隐约有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有断断续续的呼喊声:不好了......失火了...... 三更半夜,竟然失火了! 她快步冲向郭百年,却因光线太暗,冷不丁被他的腿绊倒,摔在干草堆上,手肘一阵麻麻的疼。她来不及呼痛,迅速趴到他身边,使劲推着他:“喂,快醒醒,快醒醒......” 郭百年睡得极沉极香,她那一绊没有绊醒他,她的摇晃也没有唤醒他。他大约是将她当成了扰他美梦的蚊虫,伸出手左右挥了挥,又自顾自翻了个身,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寻梦暗恼,这人是猪吗?不,猪都没有他睡得沉。若是手边有一盆凉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泼到他脸上。她拎起他的耳朵,深吸一口气,趴在他耳边重重地吼道:“失火了!” 这一叫颇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郭百年的心尖颤了颤,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本能慌道:“哪里失火了?”见四周平静如常,轻轻松了一口气,似醒非醒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眼见他又要躺回去,寻梦狠狠一拍他的脑袋,凶道:“睡什么睡!火烧眉毛了!” 这一巴掌拍得他眼冒金星,头晕脑胀,却也让他彻底清醒了。意识清明,他闻到了浓烟味,也听见了门外乱糟糟的声音,一瞬间警觉了起来,又狐疑道:“三更半夜,为何会失火?” 寻梦不理他,摸到木门前,使劲推了推,见木门被一把铁链锁住了。她心中狐疑,人命关天,官差为何不来开门?难道罪犯的命就不是命了? 越来越多的浓烟从缝隙漏进来,若是再不逃出去,他们迟早会被这些浓烟熏死。 郭百年伸手去拉铁链,刚碰到链子,却被烫得缩回了手。他吹着烫红的手指,沮丧地嘀咕道:“要是有一根针就好了。” 针?莫非他能用针打开铁链?寻梦灵光一闪,从布包面抽出一根针:“这个可以吗?” 猩红的火光照亮了她白皙的手指,只见她的指尖捏着一枚针,这针以铁铸造,表面光滑,针尖细锐,形状如羽毛,周身泛着幽冷的寒光。这是她母亲设计的飞羽袖箭,配上弹射装置,伤人于无形,她向来喜欢随身携带一些,倒不是为了伤人,而是紧要关头可以逃命。 郭百年眼眸一亮,瞳孔中燃烧着希冀的火光,却没有把话说满,只道:“我试试。” 他避开烫手的铁链,用袖箭针尖去戳铁锁口,却把握不住着力点,屡屡戳歪了。浓烟越来越重,他心中焦急,不小心被烟呛了一口,掩着口鼻不停地咳嗽。 寻梦瞧不下去了,裹着布包将铁链勾了过来:“快!” 郭百年见状,迅速朝着锁链口一戳,左右拧了拧,“咔嚓”一声铁锁开了,铁链哗啦啦滑落在地。 外间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大火如吐着信子的蛇,吞噬着一间间牢房,火焰的尽头隐约有几缕乌黑的浓烟,为这片燃烧的土地增添了诡异气息。官差们提着水桶救火,一桶接着一桶,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场面一片混乱。 郭百年望着那片火光,惊愕地张着嘴,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火,真是一场美丽又魔幻的毁灭。寻梦也呆了一瞬,火势蔓延极快,已经波及到他们的牢房。他们要快点离开这里,否则肯定会被这蔓延的火势吞没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在几句无声的对话之后,他们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逃狱。 两人朝着火光对面的出口跑去,刚跑出几步,却撞上了一群官差。两人一个急刹脚,折向侧边,那群官差却顺势跟了上来,紧追不放。两人慌不择路,只知往无人处冲,却跌跌撞撞进了死胡同。 糟了,没有路了。 面前是一堵朱紫色的土夯围墙,围墙旁有一棵粗壮的老槐树,树干高耸入天,树枝延伸至墙外。 寻梦深知,既然逃狱就必须逃走,否则被抓回去,那就是罪加一等。她观察地形,为今之计,只有借着槐树枝翻出围墙了。她当机立断,一堆郭百年:“上树。” “啊?我......我怕高。”郭百年缩了缩脖子,浑身露着怯意。 这种紧要关头,寻梦怎容他露怯,狠狠将他推向树干:“要命就爬,要死就待着。” 郭百年深吸一口气,颤抖地摸上了粗糙的树干。在寻梦的推举下,他攀上了树干,可惜,才登了两步,却哗啦滑落在地。 寻梦甩了甩被他压疼的手,不耐道:“你倒是往上爬啊!”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郭百年心一横,如赴死的壮士一般,再度抱住树干。这次,他汲取教训,踩着槐树干的裂缝,稳稳地爬上去了。他趴在树枝上,偷偷向下瞄了一眼,吓得紧紧抱住了枝干。 寻梦微微偏头,见官差已经追到眼前,也不再耽搁,轻盈地爬上树,可爬到一半却受到一股阻力,原来,她身后的布包却被人拉住了。她一只手抓着树干,腾出一只手去拉扯布包,可她力气太小,完全抵不住底下人的拉扯。 布包最终被扯落了。 寻梦惊叫一声,那里面有她的盘缠,衣衫,袖箭,还有长沙国的举荐凭证,几乎是她所有的家当了。这怎么能丢呢?她本能就要跳下去抢回来,却被上方的郭百年拉住了。 尽管他惧高,却仍然腾出一只手拉她,劝道:“你不要命了,走。” 寻梦权衡一番,咬着牙放弃了。 两人再无挂碍,一口气攀上了围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清风撩起水面的涟漪,碎裂了一河的月影,璀璨如斑斓的星河,在寂静的夜色里轻舞。这一瞬间,他们惊住了,却不是为夜景,而是为一个认知:围墙外不是陆地,而是一条河。 谁能想到京兆狱竟然是临水而建的? 夜色太深,寻梦望不到河的那一端,无法判断这条河的宽度,但显然,这条河不窄。现下是春夜里,河水沁凉,他们能游到河对岸吗?她可不想前脚逃出牢狱,后脚死在河里。她抬眸询问郭百年,那疑惑的眼眸里只有一个问句:跳还是不跳? 郭百年眉头微蹙,脸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思考,还是在挣扎。然而,他没有时间考虑了,官差不知何时集合了弓箭手,箭羽如流星一般“唰唰”地朝他们飞来。他不再犹豫,拉着她纵身跳入河里。 扑通——寂静的河面激起一丈水花,顷刻又归于平静。 寻梦一入水,便被河水冻得四肢僵硬,她低估了春夜的河水,真是刺骨透心的凉。但人到了生死关头,所有的潜能都会被激发出来,比如此刻的她。 不知游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她咬着牙,紧跟着郭百年,一点点游到了河对岸。她疲累地坐在水岸,挤着衣衫中的水,搓着冻僵的手脚,凉风一过,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一颤被郭百年瞧了去,他借着月光打量着寻梦,只见她的衣衫被河水浸透,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肌肤,那瘦弱的身子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了。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嘴上调侃道:“寻兄,你泡了水,怎么越发清秀瘦弱了?” 这无心之言落进寻梦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光顾着逃命,忘了掩饰女子身份了。她提着衣襟晃了晃,灌了一股子凉风入胸,将贴身的衣衫抖开了。她这才回头,干干一笑:“家境清寒,没的吃食。” 郭百年爽朗地大笑起来,显然知晓这是她的戏言,有些人天生就瘦弱,与家境无关,与吃食也无关。 寻梦卷着衣袖,再也拧不出一滴水。她抖了抖邹巴巴的衣衫,借着月光打量四周的景致。河岸有一条小道,不知通往何处,背后不远处,丛林深深,一片漆黑,方圆几百米似乎无人居住。她问道:“郭兄,我们这是到了长安城外了?” “不,我们还没出长安城。”郭百年拍了拍衣袖,站了起来,“这里是长安城东北向,皇家院落,素来无人居住。”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夹杂着几句对话。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传递的讯息:官差追来了。 此处太过空旷,一览无余,不利于躲藏,两人悄悄潜入树林,躲在一处灌木丛后,果然看见一伙官差探头探脑地搜寻着。 一波官差过去,郭百年正欲走出灌木丛,却被寻梦拉了回去。外间又一群官差走了过来,又一阵窸窸窣窣地搜寻,却一无所获,他们正要往前而去,变故发生了—— “啊切!”寻梦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却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她似乎着凉了,浑身发冷,眼睛涩涩然。 “什么人?”官差出口询问,却无人应答,朝着灌木丛围去。 祸是她引起的,寻梦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低声道:“我去引开他们。”话落,她闪身冲出灌木丛,身后的郭百年张了张嘴,却来不及叫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被官差围追而去。 寻梦一路猛跑,阴差阳错躲进了一处竹林,身后脚步声渐远,他们没有再追上来。她放慢了步子,风掠竹叶,唰唰作响,这响声中似有哗哗的水声。好奇心顿起,她循声而去,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假山前,这假山天然生成,隐约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上面刻着两个篆体“温池”。 她沿着小道走进去,七拐八绕,果然寻到了那一汪清泉。水流从石砌的池壁流泻而下,注入池中,哗哗作响。可寻梦却怔住了,因为,池中有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紧闭着双眼,神态悠然,肌肤白皙,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蒙上了一层清冷的幽光,宛如高洁不可侵犯的神明。 忽然,一只灰色雀鹰直直向她冲来,亮着利爪攻击她。 寻梦猛然回神,本能地躲避了它的攻击,可这小家伙一击不成,再次袭来。寻梦手中无利器,下手又留了情,被这小家伙逼得步步后退,不慎摔在地上。她抓起地上的碎石,正要给它致命一击,却听见一声口哨响起,那只雀鹰瞬间飞离了去。 “你是什么人?”背后传来悠扬又邪魅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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