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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  苏家的大宅很大,大到可以容下整整一条巷子,而苏府的排场很小,小到分明是国之栋梁,帝之爱臣,左相府邸,府中诸人也一向待人是极为谦和,便连出行,非但没有鸣锣打鼓的气派,如非远路,府中众人却也都是步行居多的。  就连丞相大人自个儿,也不例外。  苏府的家风甚严,说来严有严的好处,便是这百年之家屹立不倒,非但未受帝子猜疑,反倒是上至天子,下至平民,人人夸赞的根由了。  说来很是惭愧,苏府这百年来,竟未出过一个纨绔,虽则家风格外严些,终归有那受用不尽的好处,除却……  除却眼前这位,即将溺死的女人。  苏雲柳扑腾着大叫,口中连连喊着冤枉,只可惜这样的叫喊终究无人理会,苏府里的规矩,若要理了,只怕祸从天降。  :“大伯父,大伯父你不能这样对我……”  :“父亲,父亲,女儿没有……”  :“瑜哥哥,瑜……”  瑜哥哥,眼见雲柳至此,竟连你也忍心袖手么  苏雲柳脑中不甚清明,因着方才被强灌了水的缘故。  苏府里的规矩,若是勾引了外男,那是要被沉塘的。  只是这事实在冤枉,且不说这许多年,因着亲娘与父亲那一辈上的缘故,苏雲柳自小便未养在正房,虽按血统来算,终究也算是这苏府之内的大小姐,可她娘是个妾室,还是个贱妾。  之所以如此说来,追根究底,那一年上苏老爷,也便是如今的苏左相苏陌霖,彼时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一时酒醉便闯了表妹的闺房,而后……便有了如今兰园的苏氏,苏雲柳的生母,曾经风风光光的苏大小姐进了苏府的事。  若非科举及第,左右也不算一件大事。虽说苏府里头,兄妹之间如此不成体统,合该了两人一并乱棍打死也不为过,可苏老爷这事做得隐秘非常,兰园荒废,多年无人居住,说到底也不过一片瓦舍罢了,却到底也是将人闭锁其中,严令不得踏出兰园半步。  较之生母苏氏,苏雲柳自问境遇尚可,毕竟……  苏府里虽无人尊她一声大小姐,却终究知晓了苏雲柳这个人,且其真实身份,确为苏相长女无疑。  比起这个神神秘秘如同鬼魅的苏夫人,她的女儿一样任人欺凌,不过好歹也是大家子里的小姐,纵为庶出,却也没几个人真敢将她禁足兰园的。  惊堂木一拍,今日再叙兰园情。  但见那说书人一捋颔下山羊胡,作势便要开声。  却说这雲柳小姐,素也是个惫懒脾性,却不知...这样的性子,究竟是苏府之内将养而成,又或是天生如此。  :“如何算得一副惫懒脾性?”  座下听客却是被这一句,勾起满腹好奇,索性脱口问道。  :“世家小姐,即算不是嫡出,总归该学的还是要的,如何便养出一个惫懒十分的女儿?”  旧事掩埋,徒凭后人笑谈。  列位有所不知,这苏雲柳虽也算得大家子中的小姐,终究与那嫡出的雪柳小姐差着好些儿。  满府众人,虽都知晓她是这苏府的小姐,老爷子的长女,却无一人胆敢尊称一句“大小姐”。虽非常年闭锁兰园,到底偌大苏府,无人允准,便也出不去的。  如此,竟连当朝天子,亦不知晓苏府之内,尚有一个苏雲柳在。  无人问津,那苏雲柳倒也不闹,自出生之日起便与娘亲常居兰园,她的母亲,从未踏出兰园半步,亦不会故作了伏低姿态,可怜兮兮去求得谁的怜悯。  这十数年,便好似是青灯古佛,一人孤影,安然,寂然。  苏府旁支的小姐,平白消失在众人眼前,近二十年,说来竟无一人言问。  一声叹息,似是酒入愁肠,叹了谁的平生。  不争不抢,不嫉不怨,苏雲柳虽是可任人欺凌,却终究未曾哭闹半句,或是看惯了人世凄凉,知其原本如此,即算是争了抢了,非但落不下一个公道,反倒惹来一身麻烦,平白连累的娘亲与长兄,又是何苦来?  静如平湖之水的人,便连如何的侮辱,都可视作无物。  曾几何时,苏左相的嫡出长子,也便是苏雲柳同父异母的长兄,眼见得苏雲柳平白受人欺凌,自是看不惯这一派作风,待要上前言教自家亲妹,却被这雲柳小姐拦住了。  苏雪柳是何人?那是众人眼见苏府的嫡出长女,殷氏夫人的宝贝女儿,自出生起便常往宫中,琴棋书画样样不俗,且又深得太后欢心的苏大小姐。  而出了这苏府,谁又识得,她苏雲柳是何人.....  凭着太后娘娘的欢心,苏雪柳大小姐却是比亲闺女都贴心知意,若非因着皇室血统,怕就一个公主封号,也未可知。  而苏映竹虽为雪柳亲兄,到底得罪不起这个大小姐。  旁人不知,这雪柳妹妹的脾性,苏雲柳却是深知的。  她若要讨人欢心,千百种法子也使不尽,只是归家以后,任性跋扈狠厉欺凌。这些......这些东西,非但皇室中人不知,便连苏左相与殷绾月殷夫人,都不知其女儿如何。  即算知道了,也不过如此罢了。  如何有这个道理,将苏雲柳这般身价,攀扯得上这如珠似玉,光彩熠熠的雪柳小姐?  算了,长兄,算了吧......  苏雲柳本便见多了这样的人事,自知不会任人差遣使唤,至于这些不相干的人,又何必?  苏雲柳本以为,这一世合该如此,与娘亲相伴兰园,终此一生罢了。  直到......  直到那一日上,雪柳小姐身赴宫中中秋夜宴,归来以后第二日,宫中传了圣上亲笔谕旨,旨封苏氏长女入宫为妃。  生平从未动过真怒的谦和君子,苏氏左相苏陌霖,难得的为这事与雪柳小姐动了气。那苏雪柳自知宫中妃妾年华几何,怕是白首空度,这一世里终究凄凉。  生来便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身份,论才情论容颜,她却不信差了谁去,只是这样耀眼璀璨的人生,又叫人如何甘心,这样的一个结局......  圣旨既下,绝无转圜之机。  除非.....  仿似沉睡了许久,猛然方才惊醒。  兰园之内,不是还有一个苏府的大小姐么?  苏府长女,细算起来,既非谎言欺君,又可免了这个劫数。  那日苏雪柳踏足兰园,本以为又将是一阵奚落。却不想这人做足了哄骗的架势,巧言令色,其言中大意,不过是代嫁而已。  就如苏雪柳一样讶异的,这事竟未曾费得些许口舌,她便尽数应了下来。  虽知晓,此事于她,即算明知受人算计,也是再好的抉择不过。  若非如此,哪有命出得去这苏府呢?  苏雲柳想着,左右也不过一场祸事,总好过终此一生,困于苏府的境遇。  又何况,出了苏府她便是这天下皆知的苏大小姐,若再有幸,说不得荣耀加身,还可为娘亲求一个恩赦。  非是那故作扭捏的心性,如此想,端的是岂有不应之理?  苏府从未给过什么,除了这衣食无忧,片瓦遮身,说到底,便同一个奴仆无异。  怕还不止奴仆而已......  一阵苦笑。真不知这许多年。他是将娘亲忘了,又或是真不愿再理会。  当日分明是他惹下的祸,却终日将人困在此处。只为了朝野上下,皆赞他一句夫妻举案,君子翩翩。  事已至此,雲柳又岂会稀罕这苏府的陪嫁?又怎么会借机讨要些什么?  到底是苏陌霖亲养亲教的女儿。总将人想的如此不堪。  雲柳小姐代嫁已定,苏府上下披红挂彩,只待送女出嫁。  当是时,殷夫人的娘家侄女,新姑娘来瞧雲柳,他们本是多年的情谊,无话不谈的挚友。  自殷夫人处得知雲柳代嫁,这将军府中的大姑娘自是按捺不住,性子上来便要拆了苏府,如非姑母一意拦阻,怕便是当场去找那苏陌霖,算个总账。  猝不及防,殷新终究是武将出身,待苏雲柳得见那一身嫁衣如血,那替了自个儿上轿入宫的人儿,悔已未及。  时光荏苒,七年之后,殷新已成了帝心独宠的贵妃娘娘,而其身世,终也未曾有人追究。  惜只惜,待殷新再归苏府之时,见着的却是雲柳的尸身。  苏雲柳在水中挣扎,往事一幕幕涌上脑海。  那日分明是苏瑜表哥的妹妹瑾儿,私会外男被自己撞破,后又被大伯父堵住,苏雲柳本无心推她出来,却奈何这个妹妹先下了手,竟说这男人是苏雲柳勾引来的。  这一声冤枉,苏瑜哥哥是知道的,他早知晓其中原委,不过不曾与谁说起罢了。  雲柳、瑾儿、殷新、苏瑜哥哥、还有素素......  这本都是自小到大的情谊,却终究...瑜哥哥为着自家嫡亲妹妹的性命,安然袖手于侧......  苏雲柳阖眸认命,这一世里,终究如此罢了。  不曾想大伯父家中长子,那一向最是悲悯的苏瑜哥哥,竟也同她们一般,忍心见得雲柳如此,苏府规矩,竟连问都不曾问上半句。  终究不是血脉至亲的情分,又怎么比得起,又怎么比得过?  就连当日素素......  可为着这苏府在外的声名,这规矩,苏雲柳是一定要守的。  长兄此刻尚在宫中,御前侍卫一职,到如今也没有几回假。  殷新...自那日嫁入宫中...再未有音信传来。  素素......死了  苏雲柳一颗心,随着这江水没顶,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直至了无生息,直至...与世长辞。  :“雲柳!”  当这帝子宠妃终于归宁,再归苏府,见着的竟是雲柳冰凉的尸身。  彼时彼刻,殷贵妃猩红着一双眼,话未出口,可殷夫人却懂,自家侄女,这却是要偌大苏府陪葬的架势。  帝子心之所属,朝堂江山,终究抵不过这红颜一句。  彼时彼刻,苏府上下人等一应跪了满地,却人人心悬一把利剑,颤抖着不敢多言一句。  却终究换来殷贵妃一阵长叹,拂袖而去。  :“早知如此,这家,便不如不回的好。”  一声回宫,从此天涯隔断,殷氏新儿,自此与这苏府,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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