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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琢开口问道:“阿兄,你真要投笔从戎?”    魏栩原本还想否认,但他没有办法在妹妹的注视下扯谎,于是点了点头。坦白承认后,反倒是有种无所畏惧的淡然。    这样的神情,魏琢不是第一次见到。魏栩很小的时候就表露过对行军打仗的兴趣,旁人在读书时他在习武,旁人在吟诗作赋时他在学兵法,后来成人,身边旧友都在努力钻营权术之时,他在心心念念等着朝廷用兵的机会。为此他没少挨父亲责骂,甚至有那么一次,他被父亲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那时候,十余岁的魏栩一直忍着不喊疼,脸上就带着这样无所畏惧的笑。    魏琢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这匹马,一会送到汝阴王府去。”    魏栩吃惊的看向她。    “既然阿兄不喜欢,那么我要了。”她说,低头叹了口气,小声补充道:“等到阿兄正式投军之际,这就是我送给阿兄的礼物。”    原本今天魏琢让魏栩带她出来,是想找机会说服兄长打消从军的念头。她害怕再承担一次失去兄长的痛苦,如果兄长和前世一样披上铠甲,那么他就有可能死在若干年后的党争中,或者,死在胡人的刀下。    前世宣朝亡于党争和胡人入侵,常焜登基后不久,对外戚林氏下手,之后朝堂上却又有各个派系世家的势力兴起,军队成了他们的棋子,首先受到波及的就是武将。而与此同时,太.祖一朝被驱逐到了大漠雪山中的北胡会渐渐兴起,最终在二十余年后如大火般席卷宣朝半壁江山。    魏琢很想对兄长说,不如我们一家都搬去南方吧,扬州或是荆州,听说都有着不错的景致。  然而现在,她却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褚淮那些话,或多或少对她产生了一定影响。    褚淮说他想要为黎民苍生做些什么,魏琢做不到他这种地步,但她至少不能让北疆的人再失去一位好将军。前世阿兄以一己之力将胡人拒在长城以北七年,他救过很多人,如果没有他,那些边境的人也许会死。    她未必能阻止二十四年后的亡国之祸,但她至少可以让一些坏的事往好的方向发展,让好的事物继续维持下去。    比如说让常焜无法登基,比如说让她的兄长继续做个利国利民的将军。  ==============  冯良娣回到东宫时,下人告诉她太子正在湖边垂钓。    外人总说太子好游猎、好美人、好赌钱、好喝酒,但冯良娣却知道,太子的真正喜欢的东西其实很少,扮作渔翁垂钓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冯良娣挥退侍女,独自绕过园林的九曲幽径,来到了那处太子常造访的水湾,看见有人懒懒散散的趺坐在一叶扁舟之上,风扬起他一身宽袍大袖和披散着的长发,翩然若仙人。    她不自觉的放轻脚步,走上码头后,她一言不发的跪拜了下去。    湖面成冰,小舟也被冻在了码头处,太子凿开了一处冰窟垂钓,一偏头便看到了她,他悠然将钓竿收好,“你这是在做什么?”    “妾,未能完成殿下的吩咐。”    “听说了。”太子在舟内摸索了阵,找到了被他脱下的鹤氅披上,“卫尉丞姜竽的妻眷上次被你寻衅羞辱了一番,想必对你已有了很大的不满。此番若你再刻意出言相激,以他那样莽直的性子,难免不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到时候我们就有了将他罢免的借口——可你今日在半路上又折返了回来,为什么?”    太子问话时声音一直是平和温柔的,“谦谦君子”四字,最宜用来形容这样的他。    “妾担心,有人知道了太子的谋划。”冯良娣紧蹙着眉。    “容令。”太子轻唤她的名,将手伸到她面前。小舟无法在冰面上划动,但太子没有要上来的意思,而是伸手,邀请冯良娣与他一同登舟。    冯良娣只好站起握住太子的手,小心翼翼的踏上船,继续说了下去,“我在去卫尉官署的路上,遇见了汝阴王府的人。”    “那又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对方借酒当街撒泼——”冯良娣低头,将遇上魏琢的事简要说给了太子听,末了补充道:“汝阴王与东宫一向少来往。今天突然遇上这样的事,我怀疑……”    “怀疑什么?”太子揽住她腰肢的手稍稍用力,不重不轻的咬了下她的耳垂,“容令啊容令,你行事太过谨慎,杀那个女人你用了十年,去陷害姜竽你也犹疑不定,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失望了。”    “妾是为了太子着想。”冯良娣搂住他的脖子,毫不避忌的与之对视,“太子总不希望举事前被人发现什么破绽把柄吧。”    太子一愣,继而笑了出来,他这一笑,之前那副谦和温柔的面孔片片崩碎,眼眸中的淡泊宁静被锐利寒凉取代,“是么?可明明你爱自己胜过爱我。”    冯良娣不说话,算是默认。  “你果真是遇上了汝阴王的人?”    “不确定,她这样说,我就姑且信了——要对付卫尉丞,太子也不急在一时,不是么?”    “汝阴王……我那最是软弱无用的六弟,他能成什么事。他眼下不是还在长安么?守在父亲身边,期盼着能用副孝顺的嘴脸再为自己换取点什么。”太子唇边的笑意更深,带着几分神经质的阴冷,“不用理会他,一切挡在我面前敢于阻拦我的,都不用理会。”    “是。”  “你应得倒是爽快。”    “妾虽然更爱自己,但若是有机会能为殿下效死,也一定不会推辞。”冯良娣说。    太子的指尖顺着她的鬓角慢慢摩挲下去,“不必了。”    “不必了?”    “因为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太子松开她,“你去休息吧。”    “好。”冯良娣没有多问什么。  然而当她离开湖边往自己住处走去时,她的侍女却匆匆找了过来,向她奉上一物。  那是个扁平的檀木匣,侍女说,是汝阴王府的人送上来的。    冯良娣疑惑的将其打开,匣中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一支白玉雕成的钗子。    “送钗子的人说,这是歉礼。”  钗子雕成了牡丹花的形状,冯良娣将其从匣中拿出,脸色略微一变。    出东市后,魏琢直接回了汝阴王府,为明天和冯良娣的会面做准备。  “主子与东宫的冯良娣素无瓜葛,为何忽然要见她。”妙娘问。    “都说了,我今日不小心得罪了她。”魏琢坐在案前,将纸摊开,“要你送的钗子送了没。”    “送了。”妙娘心中仍是存有疑惑。往日里魏琢那样高傲,从不低头,可这回好像是赶着要去赔礼道歉似的。    不过主子近来一直都很奇怪,她该习惯的。    韶玉研好墨后退了下去,魏琢执笔在纸上写下了东宫二字,一边回忆前世太子起兵前的种种,一边将她认为算是线索的记忆写下,以便梳理。    她一直想不通太子为何要起兵,明明皇帝很快就要死了,哪怕再急,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难道还不能再多忍几个月么?    冯氏。她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但很快又涂掉。  太子不似色令智昏的人,为了女人兴兵造反,那是市井中供小民消遣的流言。  汝阴王。这三个字被她写上,又被她划掉。    她的丈夫汝阴王常焜是皇帝第六个儿子,也是眼下除太子之外唯一成年的皇子。但魏琢并不认为汝阴王能威胁到太子。太子比常焜年长七岁,十三年那年即入主东宫,在储位上待了十四年,在朝堂势力深厚,区区一个常焜怎么会把他逼到要铤而走险的地步。    难道是林皇后?  南皮侯?  皇太后?    魏琢在纸上不停的写,又不停的涂掉。只恨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太过稚嫩,根本没想过要去看看高墙外的世界,既不知道朝堂上有哪些势力,也弄不清太子起兵的具体过程。那时她也待在洛阳,某天早晨醒来发现洛阳戒严,于是战战兢兢缩在房中不敢出门,稀里糊涂的过了几日,又听说太子已然兵败,她只顾得上庆幸乱事已平,哪里还会管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今夜她将当年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写在纸上,怎么也拼不起一个完整的事件,更别说从中推断出什么。    最后她心烦意乱的将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炭炉中,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    “主子还不睡?”妙娘走过来问。    “我心里有些乱。”她说,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侍女,“怎么,你好像也很心烦的样子。”  “不是烦,是有些不解。”    “有什么不解?”  “为何要去拜访冯良娣?”    “太子很宠爱冯良娣是不是?”  “是。”  “太子登基了冯良娣就算不是皇后,‘三夫人’之位也一定少不了对不对?”  “对。”  “那我是不是应该讨好讨好未来的冯夫人或者冯贵嫔、冯贵人?”    妙娘说不出话来,魏琢一向不是什么聪明圆滑的人,妙娘看着魏琢长这么大,她不去得罪人妙娘就谢天谢地了。    “总之我要想法子接近冯良娣。”魏琢说。  她想要阻止太子起兵,总不能直接站在太子面前告诉他他这样做必死无疑。冯良娣是她暂时能想出来唯一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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