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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多年没见过你起舞了。”太子说。    这一支白纻舞很短,惊艳只在须臾间,有如昙花绽开又转瞬凋零。冯良娣唱完那支歌谣后以一个轻旋作为收尾,丝绸裁成的裙摆在地上铺散开,如同昙花的花瓣。月光将她身上的金丝绣襦都染成了苍凉的白色。    “是殿下太忙了。”冯良娣说:“这支舞,也恰好是我那位旧主教给我的。”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昔年我为林家奴,旧主自然是林家人。”冯良娣似笑非笑,“她是南皮侯的姬妾。一个身份不算高的女人。我八岁时被带到她身边,那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无儿无女,凄凉度日,她曾是林家蓄养的舞伎,可惜四十岁时她的骨头因为年轻时跳过太多的舞,已经坏的差不多了。所以她只能我跳白纻舞这样较为柔婉的舞乐。”    太子安静的听着,他一惯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冯良娣继续回忆道:“小时候我并不想学跳舞的,我觉得我一辈子就是个奴婢了,学这个有什么用呢?每次我这么和她说,都会换来她的毒打……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她。”  “明白什么?明白她其实是为你好?”    “不是。”冯良娣苦笑,“若妾不遇上殿下,那么少年时辛苦练过的舞也就荒废了。我只是明白了,她强逼着我学舞,是因为她太孤独了。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再没有人看她跳舞。只有她自己,还记得自己年轻时翩若惊鸿的模样。她一生没有子女,大概是将我当做了她的女儿。”  “她一定很喜欢你。”    “她不喜欢我。只是她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她悲伤说给我,欢喜也说给我。她死的时候,我唤了她一声母亲,她躺在我怀里流着泪离去。我想她一定还有很多委屈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怎么死的?”太子顺口问道。    冯良娣怔了怔,然后幽幽开口:“有天得罪了主母,被杀了。”  太子叹了口气,“这倒是和我的母亲很像,她是因为得罪林皇后而死的。”    太子很少提起自己的母亲,仿佛那是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女人。冯良娣听完这话后有些愕然,据她所知,太子生母韦贵嫔曾是皇帝的宠妃,也是个气焰凌人连林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女子,她是在宁永三年死于肺病。  太子没有解释什么的意思,倦然的伏在了案上。    “我与太子说我旧主的故事,很无味吧。”冯良娣低下头,“她这一生,的确乏善可陈。”  “还好。”    “我这一生,其实也没有什么故事。”冯良娣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所以我害怕像她一样,死后很快就被人忘了,因为这一生中,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人记住……”她仿佛是怕冷一般慢慢蹲下缩成了一团,只仰着脸看向太子,“所以殿下千万不能输。我不想死,也不想殿下死。殿下死了我就活不成了,我死了,这世上还会有谁记得我?”  =============  就让太子和冯良娣一块去死好了。魏琢在心里懒洋洋的咒骂这两个人。  她眼下正在东市的酒肆,一杯接一杯的自己给自己灌酒,每当她不想动脑子时,就会用这样的方法麻痹自己。喝醉酒想不了主意总比绞尽脑汁还一无所获要好。    大约还有十来天,皇帝的仪仗就会进入京畿一带,前世太子似乎是在皇帝靠近河阴时发起了兵变。  快了,很快了。    太子究竟为何要冒险起兵——这一点魏琢还是没有想通。这也许是阻止太子的关键所在,毕竟有因才有果。然而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完全没有办法取得太子夫妇的信任,怎么能探听到太子举兵的理由。    不想了,反正也想不出来,不如喝酒吧,反正自己喝醉时和清醒时脑子都不算好使。  “夫人。”妙娘按住了她的腕。  其余的侍者都肃立在这个小小包间的四角,只有妙娘胆子大,上前试图阻拦她。    “我没事。”魏琢挣开她的手,继续自斟自饮。  “夫人究竟在烦忧什么?”妙娘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连婢子……也不能说么?”  魏琢翕合双唇,最终仍是缄默。    包间的熏香太过浓郁了,让她胸中一阵憋闷。她唤人将窗子推开,朔风一下子呼啸而入,如刀子一般狠狠刮着她的脸。    风也撞开了包间垂着的纱幕。这间酒肆不算大,二层的包间只以帘幔隔开,轻纱扬起的一瞬间,魏琢的脸展露在外人的视线中,但她却没有意识到。    她更没注意到包间外的喧闹,方才的惊鸿一面,已惹来了不远处人们的议论纷纷。  即便还只有十四岁,魏琢也是一顾倾城的佳人,她出现在东市这间酒肆,就如同明珠被随意放在了路边,怎么会不引来路人垂涎。    魏琢在喝第不知道多少杯酒时,有人上前轻浮的挑起了帘帐,轻浮的问:“美人可欲共饮乎?”魏琢抬头,看到了一张轻浮的脸,简直是将“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样的字眼写在了骨子里。    “你是何人,快出去!”妙娘当即领着侍从们挡在了魏琢身前,朝这人呵斥道。  魏琢懒懒的瞟了一眼,只觉得这张脸很熟,想了想记起来了,这似乎是钟离侯的长子、林皇后的侄儿,洛阳城内大名鼎鼎的膏粱纨绔,林仁。    有着一个好名字,却多行不仁不义事,前世林氏因某犯罪而举族下狱,这厮被叛流放三千里,不知道是死在了交州还是什么地方。    “好大的胆子!你是何人,敢阻拦我家公子?”林仁身边的仆从应当是陪他做惯了调戏女人的事,这样的话张嘴就来,“再不让开,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敢问是哪家郎君?天子脚下,竟如此放肆!”  妙娘也不是怯懦之辈,毫不客气的回敬。    林公子没说话,大约是不屑于同一个侍女讲话,他含笑望着魏琢,就像是看着志在必得的猎物。  不过这样的笑,在魏琢眼里更像是傻子的表情。    她面不改色的继续重复倒酒、喝酒的动作,寻思着一会是剁了着林公子的手还是挖出他的眼珠子来。    反正常焜和林氏早晚都要结仇……不对,是早就有仇了,只是还没翻脸,她不介意把几年后的一些事推到现在来。    妙娘和魏琢带的几个侍者眼看就要拦不住横行霸道惯了的林公子,而魏琢也不紧不慢的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簪子,预备一会直接对准登徒子的眼睛戳,却看见林仁的笑忽然僵住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接着他身后的那个人站了出来,匆匆看了眼魏琢,仿佛素不相识的模样,却对林信十分亲切,“好久不见,表兄。”  “褚……淮。”林仁吐出这个名字。    襄文公林案出身林氏旁支,尽管他一直低调退隐,但实际上却也算得上是世家贵胄。褚淮身为林案的侄儿,自然也和这个显赫的家族攀上了亲。    “这位佳丽是何人?”褚淮很是好奇的样子,“表兄真是好福气啊,能遇上如此美人。敢问表兄她是哪家的娘子?是表兄什么人?”  林仁说不出话来。    “表兄前些日子不是还在同太常女孙议亲么?也罢也罢,太常女孙虽说出身不凡,但到底不如眼前这位天姿国色,表兄的心意,我懂的。”  林仁:……    “表兄面露迟疑,难道是怕太常那不好打发?放心,我明日便去禀明钟离侯,说表兄已心有所属,让他千万不要勉强表兄!虽说林氏素来重门第家风,不会允许表兄在男女之事上荒唐胡来,但我相信钟离侯毕竟心疼亲生子,不会拿表兄怎么样的。”  林仁:“我……”    “表兄还在顾虑什么?难道是怕门不当户不对?然而我看这位娘子衣冠不凡,想来也是煊赫人家出身,说不定是哪位君侯的姊妹、重臣的女儿呢。”  林仁:“我不是……”    “难道表兄和这位娘子萍水相逢,根本不认识?”褚淮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对对!”嘴皮子不及褚淮利索的林仁险些涕泪横流,“我不认识,我就是想、想……”  “想什么?”褚淮笑得温和。    林仁总不能将“调戏”两个字说出口,与褚淮对视了片刻,默默的闭了嘴。  “表兄只是好心想邀这位娘子一起喝一杯?”褚淮一脸了然,“表兄慷慨大方,乐善好施,为人豪爽——淮早有耳闻。”    “对对对对对!”林仁现在只会说这个字了。正想夸表弟识趣,却见褚淮一撩衣袍,大摇大摆的坐到了魏琢对面。    “表兄既然慷慨大方,小弟没钱买酒喝,不介意我来蹭一杯吧。”  林仁终于忍无可忍的扭头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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