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该出发了。” 慕容司伸手接住面前飘落的梧桐树叶,今日他本是要去无罪城吊唁刚刚去世的老前辈,可是在出发前,他还有很多事情并没有想明白,阿雪从身后靠近,一边催促他,一边替他披上一件黑色镶了金丝边的披风。 “葬礼在明日?” “无罪城那边送来的帖子写的是明天,听说城主的位置是传给了四公子,这丧贴都是以四公子的名义发出来的。” “四公子?” 慕容司皱了皱眉,他自小也跟无罪城那边打过不少交道,可这四公子却是从未见过面的,据说是城内风水与其相克,所以从小便被托养在外头,直到十七岁那年才被老城主接回来。 “是啊,九个儿子就活了老四和老七两个,而且还都是在外头长大的,留在城里的没有一个能活过六岁,想这老头做了多少坏事,阴德折损成这般模样。” 无罪城紧邻皇都,却丝毫不受朝廷的管控,老城主富可敌国,坏事做尽,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几乎与他皆是有私下的利益关系,可就是关系网这样强大的一个人,会不交代众多合作伙伴任何一件事情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死去吗?慕容司这么想着时,阿雪已经绕到他的身前来替他整理衣装。 “四公子可是叫林殊寒?” “对啊,小亮之前去无罪城替侯爷送贺礼时还与四公子碰过面,说是位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的人呢。” 慕容司这才想起去年老城主大寿时,自己因病未能前往,这才唤了澹台替自己送份贺礼去,竟因此事错过了与林殊寒的一次会面,想来还真是可惜。 “侯爷,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澹台亮进内院时正好撞见慕容司出来,阿雪跟在慕容司的身后,她虽是一身丫头的装束却也是娇俏无比,他没忍住便多看了她几眼。 “嗯。” 慕容司轻应一声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阿雪紧紧跟着,瞥见澹台亮正在看自己时,还偷偷对他眨了眨眼睛。 澹台亮是贴身侍卫,阿雪是贴身丫头,二人随慕容司上了同一辆马车。 “澹台,你见过林殊寒?” “嗯?嗯”澹台亮大概是没想到慕容司会突然问起这个,他疑惑了一下便立即肯定了自己见过四公子这件事情。“去年老城主大寿那日,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送完贺礼我便立刻回来了。” “侯爷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你竟然都不吃点什么再回来。” “这个。”澹台亮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的后脑勺,然后说。“侯爷当时生着病,我便只想着赶紧回来。” “没看出来你对侯爷还爱的深沉,嗯?” 阿雪取笑他时,还不忘朝慕容司的坐着的方向望去,马车有些颠簸,而他却坐的极稳。 “一句话都没说吗?” “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话,我只说是侯爷府上来送贺礼的人,四公子说了些客套话便吩咐下人领我入席。” “那你见到老城主了吗?” “见到了,精神头足的很。”澹台亮努力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林殊寒的那副面容来,他背后猛的惊起一身冷汗。“侯爷,四公子的眼睛很奇怪。” “哦?怎么个奇怪法。” “很漂亮,但是又让人觉得很压抑,那双眼睛若是看得久了会让人觉得心头很闷。” “他相貌如何。” “极佳。”澹台亮又伸手挠挠自己的头,他每每觉得难堪便会下意识的做这个动作,说实话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一个男子的容貌似乎不太合适,可是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更适合的话来。 老城主其貌不扬,而据传闻说林殊寒的亲生母亲也是个丑陋无比的下等丫头,当年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才爬上了老城主的床,后来惹得老城主大怒,便将此女下狱地牢之中,不出数月又得知此女怀孕的消息,老城主虽及其厌恶此女,可自己膝下又偏偏子嗣单薄,孩子们一个个的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全都夭折了,便下了一道令,只要这个孩子。 于是林殊寒一出生便没了母亲。 可是这样相貌不佳的父母,会生出这样一个相貌极佳的儿子来吗? “对了,你刚刚说老城主精神很好。”慕容司一直想不明白的便是这件事情,他转头又问阿雪。“无罪城那边对老城主的死是个什么说法。” “没说,不过我听将军府的二小姐说好像是暴毙而亡的,就突然一下断了气。” “会有人毫无预兆的就死去吗?在没有任何人加害的情况下,刚刚还在笑着说话,然后立刻倒地身亡?会这样吗?除了把城主的位置给四儿子外,一件身后事都不安排?” “这。” 慕容司像是在问他们两个,又像是在问自己,阿雪和澹台亮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接话。 “对了,我还听尚书府的六小姐说了,说是无罪城那边要请药王谷的小医仙姑娘来亲自验尸呢。” 药王谷的小医仙,是那个五岁读遍天下医术,七岁摸脉望症,十岁能解天下奇毒的绝世女子?她曾在江湖之中消失过一段时间,大约也是一年前才又有关于她的消息出来。 “药王谷的小医仙,是叫林书好?” “对啊,没想到这次能亲眼见到她,回去又可以跟其他家的小姐吹嘘吹嘘呢。” 阿雪是侯爷府内的八卦第一小能手,不过慕容司十分容忍她的原因是,这丫头从不把自己府里的事拿出去说,却还能带回来一堆其他人口中的情报,就比如此时。 “验尸?” “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关于四公子的事情好像没有什么人清楚。”阿雪说着,刚闭了嘴却又好像想起什么来,便立刻嚷道。“对了对了,药王谷的小医仙据说是四公子的妻子亲自去请来的。” “白书桃。” 慕容司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里漫过一丝苦涩,而阿雪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一个不该提的人,立刻懊恼的住了口。 澹台亮嘴笨,见阿雪的模样便也低下头不敢多说什么,他俩自小与慕容司一起长大,却从来摸不透他的心思,只知道侯爷虽然身份尊贵,却也事事都身不由己。 夜里,阿雪伺候好慕容司躺下休息后,便偷偷掀开了马车帘,澹台亮骑在马上,看见她探出头来便问。 “侯爷睡下了?” “侯爷好像很累。”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雪又抬头望着天,她说。“今晚月色真美。” “是啊。” 待他们行至无罪城门时,天色已经快要见亮了,城门口堵了很多华贵的马车,似乎有守卫在一一的盘查,澹台亮以前来过无罪城好几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严查的景象。 “阿雪。” “侯爷醒了?” 慕容司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起身,阿雪立刻进入马车内上前扶起他,她递上一条湿面巾替他轻轻擦脸,不知是不是昨夜里受了凉,慕容司有些轻微的咳嗽。 “侯爷可是受了凉?” 澹台亮听见这声音,也担忧的进入车内询问。 “没关系。”慕容司摆摆手,他伸手推开车窗,见前面一辆接一辆的马车排着不动,这才问。“前方在盘查?” “是的侯爷。” “扶我下车。” 早晚风凉,阿雪立刻拿出披风替他系上。 慕容司吸了两口冷气便又咳嗽起来,阿雪想扶他进车,却被拒绝,她心里想着侯爷以前身体也是很好的,还总是和小亮比剑过招,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了模样的呢?现在的侯爷,别说拿剑了,就算是多站一会儿都会觉得累。 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侯爷,有位姑娘送了一颗药来,说是能解侯爷咳嗽的病症。” 澹台亮说话的时候,阿雪和慕容司一齐转过身来,而他口中的那位姑娘身形纤细,一身青纱衣随风而动,气韵十足,只是远远站着看不清模样,她被慕容司的随从拿长/枪挡住,不能上前却也不曾离去。 还不待慕容司说话,便又有侍卫上前报。 “侯爷,无罪城那边来人请侯爷车架先行通过。” 慕容司眼眸微动,虽是男子,他的眼睫却是长而浓密,阿雪觉得慕容司的相貌是随了皇妃娘娘,尤其是多病之后,少了男儿家的鲁莽冲撞,反而多了一分“娴静犹如花照月,行动好比柳扶风”般阴柔美感,当真是侯爷如此多娇了。 阿雪偷偷的笑着。 “澹台,取药后记得向姑娘道谢,阿雪,上车。” 慕容司转身回走,刚走两步却又停下,他回头对澹台亮说。“如果可以,打听一下送药人的来路。” 阿雪随慕容司坐上马车,马车便缓缓朝排列的车队外驶去,入城时,城门的侍卫好似认得他的车架一般,话都不曾多问上一句便请他入了。 “侯爷气势真大,无罪城都得敬上咱们几分。” 慕容司没有回答,澹台亮回来的时候,阿雪探出头去问。 “药带来了吗?” “带来了,侯爷,说是药王谷的人。” 药王谷?小医仙? 澹台亮跳上马车,他恭恭敬敬的将药递给慕容司,那药是用一张绣有兰花的手帕仔细包起的,若仔细闻,还能闻到手帕上淡淡的女子香气。 “侯爷,要服药吗?” 阿雪递上水袋,慕容司摇摇头,用手帕再次将药丸包好,然后放入衣襟之内,他伸手将车窗推开一条缝隙,抬眼望去,这无罪城城主府的富丽堂皇程度比皇宫更甚,城中来往的百姓皆穿戴丧服,路旁卖酒的小贩腰间都挂着佩剑,一个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在这城中来去自如,但又似乎心照不宣的遵循着某种规则在生活着,这明明是一个充满罪恶的都城,可却偏要起名为无罪。 马车逼近城主府大门时,慕容司又看见了那个人,虽然只是一道模糊的背影,但便是千年万年他也能一眼认出。 轻轻合上窗户。 “阿雪,下车招呼的事情你去做吧。” “是,侯爷。” 慕容司合上双眼,阿雪伸手替他将披风盖的更严实些。 白书桃是当朝丞相家的大女儿,她还有个弟弟叫白书谨,不过皇都内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小少爷,据说也是从小养在外头,三年前才接回丞相府,自从小公子回了家之后,白书桃就突然对侯爷冷淡起来,此前的侯爷对她,应当也是爱的真切的,阿雪这样想着,马车便已缓缓停下,她弯腰从车内走出,落落大方的朝一身丧服站至城主府门外一侧的白书桃而去,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从道柳腰身。 她还是那般美。 “夫人。”阿雪在她身前施礼,站直后伸手接过身后侍卫递上的礼物。“我家侯爷身体不太舒服,不便露面,这份礼物是祝贺新城主的,请夫人收下。” “书桃代夫君谢过侯爷。” 白书桃接过礼盒又递给身后的丫头,她本想问问慕容司的身体可还好,仔细一想,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又似乎不太妥当。 她看着慕容司的车架准备离去,心里有些难受。 “侯爷。” 她上前一步,似乎是无意识的做了这个动作。 “夫人还有吩咐?” “啊,今日药王谷的小医仙也会入城,侯爷的病不妨让医仙姑娘瞧瞧,说不定有什么法子能。” “我家侯爷的身体就不牢夫人费心了。” 有这闲工夫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夫君吧,阿雪心里这么想着,便回身招呼着驾车的马夫赶紧进去,她一直对白书桃没什么好印象,想当初那女人和侯爷好的时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跟精心演练过的一样,结果不知怎么的又和无罪城这边攀上了关系,婚约刚刚传出来的时候,侯爷还失手打碎了一只白玉琉璃杯,那是他最喜爱的一只杯子,就这样碎掉了。 “侯爷,这边请。” 领他们进西院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小姑娘,个子不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不算精致,但那一双眼睛却是灵动极了,转来转去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 “四公子,不对不对。”小丫头拍拍自己的嘴,立刻换了称呼说。“我们城主大人说了,侯爷喜静,这西院是特地为侯爷准备的,若是有住不惯的地方还请侯爷多担待些。” “住得惯住得惯,咱们家侯爷从来不挑这些。” 还不等慕容司开口,阿雪便立即上前来伸手挽住小丫头的胳膊,一副亲昵的模样似乎两人是旧相识般。 这西院确实别致,一条青石长道,两侧是用一排排藤条编织而成的拱门,一排一排的顺着石路直直而去,藤条上还攀着素雅的淡白色小花,这是慕容致从未见过的花。 “住不惯也没关系,咱们府上大大小小的别院总共有七百多间呢,侯爷要是不喜欢西院,换了就是。” “七百多间?这么大?” “你没来过无罪城吗?” “听说过,这是第一次来,以前总是听别家的小姐说这边好,可我还没有见识过呢。” 慕容司嘴角勾起笑来,他轻轻摇头便迈腿往房间里走,澹台亮立即跟上,只留下阿雪与刀疤小姑娘在院里手挽着手,不知道说起什么,二人便笑着出了西院。 “侯爷。” “让她去吧,无罪城应该还不敢动我的人。” 待阿雪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直直冲进来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水咕噜咕噜的灌下肚子后,这才缓过气来。 “打听到了什么?” 澹台亮在一侧替慕容司掌灯,慕容司手中捧着书看的认真,听见她进来头也不曾抬起便开口问她。 阿雪回身关上门。 “侯爷,这城里的下人全部都会武功。” “全部?” “全部。”她狠狠的点头。“那个刀疤小丫头告诉我的,我下午挽着她胳膊时就已经感觉到她手臂的力量不一般。” “这倒也正常。”无罪城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他想到了今日过来的路上看见小贩的腰间还携佩剑的事,便又问。“关于林殊寒的事情呢?有说起吗?” “侯爷,小亮此前跟你说四公子,哦,不该叫四公子了。”她后知后觉。“小亮此前不是说新城主的眼神让人看着很压抑很闷吗?” “是真的让人觉得压抑。” 澹台亮立刻说,仿佛想要证明自己并没有看错。 “不对,我差不多问了二十个人关于新城主的事情,可每一个人都说新城主是一个温文尔雅,待下人又十分和善的人,说当初老城主想接他回来时,这家的老祖宗是不答应的,可是人回来不到半月的时间,这老祖宗便对他疼爱有加,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漂亮姑娘都给他送过去。” “真的?”澹台亮不可思议的开口,他实在无法想象拥有那样眼神的人,会招人喜欢? “不止呢,还说新城主是特别能讨女孩欢心的类型,长相俊俏是一方面,但是性格真的是非常好,三两句话便能让姑娘们一个个投怀送抱,对了。”阿雪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见慕容司神色不惊,便想,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吧。“新城主好像并不是很宠爱书桃夫人。” “是吗?” “府上的下人都这么说,说是只有新婚当夜两个人同房过,此后新城主便再也没去过书桃夫人的处所,而且大婚后,他身边的女人依旧是源源不断。” “那她为何还要嫁过来?” 慕容司放下手中的书,他抬头望向阿雪,那眼神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侯爷。” 阿雪有些不知所措,他又笑了,问。 “还有呢。” 阿雪犹豫了一会儿,她本也不想说这些让侯爷心头不痛快的话,可是不说的话,她自己又不痛快,真是不知道一个嫁了人,一个背叛过慕容司的人,到底是凭什么还能总是让他心里泛起波澜来。 “侯爷,这话阿雪本不当讲,可是阿雪实在是为侯爷不值,当年白书桃和无罪城的婚事传出来时侯爷就应该清醒过来了,一个女人做了她觉得更好的选择,侯爷不过是在她心里权衡利益时就被丢掉的一颗棋子,她放弃您的时候,您就应该。” “阿雪。” 澹台亮慌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任阿雪在他的臂弯之下如何挣扎,虽然他们二人自小跟着慕容司一起长大,可毕竟他是主子,阿雪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冲撞侯爷实在是不合礼数。 “更好的选择?无罪城是比我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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