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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奇怪的流言开始在徐州传播。    传闻陆家大夫人李氏曾经带着陆家几个小辈出门进香,途中偶遇道人。李夫人见这道人气度不凡,便请他为几个晚辈相面。别人倒也罢了,那道人一看到沈盼就连声叹息,说这小娘子乃是孤星入命,只怕将来克夫克子,一世孤寡……    从钟定口中听到这传闻,苏曜顿时领悟前日陆诒找他问话的意思。陆仲这次是打算以命格的理由拒绝王家亲事?    在苏曜的印象里,王守的确笃信怪力乱神之事。这婚事涉及的又是他的独子,的确可能因命格之说知难而退。比起一口回绝,这确实是个安全得多的办法。但是……苏曜皱眉,这样的传闻必定会对沈盼的声誉造成损害。而且王守不是傻子,流言出现的时机如此凑巧,他难道不会起疑?    一如苏曜所料,王守听到这个传言,第一反应确实也是怀疑陆仲借故推托亲事。可是他转念一想,女子名誉何等要紧,陆仲故意散播这种流言,就不怕外甥女将来嫁不出去?    正犹豫间,仆从忽然捧来了陆仲的帖子。王守急忙让人请陆仲进来。    “王兄。”陆仲大步走入,向他拱手。    “贤弟客气,里面坐。”王守也打起精神,笑脸相迎。    宾主入座,陆仲立刻开始说明来意:“王兄所提之事,阿嫂已向陆某转达。”    王守目光闪动:“原来是为此事。愚兄听说这位小娘子人才出众,可是诚心诚意结这门亲事。就是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陆仲连忙说:“王兄看得上阿沅是她的福气。小弟这次拜访,就是希望把亲事定下。这以后大家就是亲戚了。”    王守微觉意外。听他这口气,似乎并不反对这桩亲事。难道那些传闻不是陆仲自己散播的?这就有点意思了。沉吟片刻,他笑着说:“贤弟愿意结亲,愚兄当然喜不自胜。不过婚姻大事,不可操之过急。别的不说,这三书六礼总要时间准备吧?”    陆仲讪讪的:“那是,那是。”    王守一笑:“前几日我已往家中捎信,让家里人着手准备。我估摸着这两日就会有媒人到府上正式提亲。也请贤弟准备好那位小娘子的生辰八字。这样纳采、问名就能尽快完成。等到合过八字、卜定吉凶,确定都没问题了,便可以文定。”    “生辰八字,小弟这次已经带来了。”陆仲忙从袖中取出封好的纸笺,双手奉上。    “贤弟果然周到。”王守笑容满面地接过,心里却有点犯嘀咕。他提亲的意思早就转达给陆仲了,头几天可没见陆仲有什么反应。他今日这态度,未免积极过头了。难道中间有什么蹊跷?  “说到问名……”陆仲又殷勤地说,“王兄对徐州毕竟不大熟悉,仓促之间要找合适的卜人恐怕也不容易。小弟倒是识得几个可靠之人。王兄若不嫌弃,可以荐与贤兄。”    “如此甚好,”王守点头,“就有劳贤弟了。”    陆仲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王守满面笑容地将他送走。可等陆仲一走出他的视线,王守的脸却阴沉下来,唤来一个心腹,耳语数句,然后说:“查过之后回来报我。”    ***    卜算的结果很快送到了王守手上。    “天作之合?”王守拿着卜词,心态微妙。    陆仲不肯答应亲事,他心里不悦;现在陆仲急着和他订亲,他又不免起疑。这陆仲与他向来若即若离,几时对他的提议这么主动过?    王守当即唤来心腹问话:“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心腹回答:“那个卜人确实曾经出入陆府。”    “他是陆仲的人,”王守敲着几案说,“进出陆府不能说明什么。还有别的发现吗?”    “相面之事外人难以详知,若是找陆家人打探,又怕打草惊蛇,属下实在无从查证。不过属下这两日查到另一桩事体。陆家大夫人确实对那位小娘子十分不满。徐州许多官眷都听她说过那小娘子是不祥之人,迟早要给家里招祸。”    这么说流言一事并非无因?王守重新看向手中的卜词,沉默不语。    良久,他终于有了决定:“那个卜人呢?我要见一见他。”    卜人很快被带到了王守的面前。    王守打量着眼前之人:尖嘴猴腮,目泛精光,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    这种面相,通常都不难收买。    “听说犬子和沈家小娘子的八字是先生合的?”王守慢悠悠地开口。    “正是小的。”对方毕恭毕敬地回答。    王守点点头,向从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走到门外击掌数声,立时便有一队仆从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王守一扬脸,他们将托盘揭开,放到卜人面前。每个托盘里都装满了一串串的铜钱。  那卜人粗略估算,这一个托盘里至少有七八贯钱,这加在一起……他眼里精光大盛,偷偷看了一眼王守,没有说话。    “先生不必紧张,”王守无声地笑了,“我想问的只是先生几句实话。只要先生直言相告,这些财帛就都是你的了……”    ***    “这法子你有多大把握?”在食肆楼上旁观卜人被王守的人请走时,陆诒忽然出声。    “五六成吧。”他身后,戴着帷帽的沈盼回答。    “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也才五六成?”陆诒抱胸道,“我原本以为简单散播一下流言就可以了。”    沈盼摇头:“流言出来的时机太过凑巧,王守定会疑心。”    “你明知道他会疑心还这么干?”    沈盼低笑:“光是流言当然不足以让他相信,所以才要故布疑阵,让阿舅去告诉王守,说他赞成这门亲事。”    “说得我越来越糊涂了。”陆诒搔头。    “王守生性多疑,”沈盼解释,“阿舅对他一向若即若离,突然表现得积极主动,他倒可能怀疑其中有内情了。再说阿舅应下亲事,既不得罪王守,也可撇清留言的关系,算得上一举三得。”  陆诒看着卜人上车:“那这个卜人……”    “阿舅荐的人,王守不会轻易相信。听过那则传闻之后,再告诉王守我和他儿子是天作之合,只怕他疑心反而更甚。只要他查,就必然会查到这个卜人身上。不管王守是许以重赂还是出言威胁,卜人都可以顺势改口。比起我们告诉王守的话,他当然会更相信自己查出的结论。权衡利弊之下,也许他自己就放弃亲事了。”    “光是卜人的一面之辞,王守未必会信吧?”陆诒问。    “表兄忘了?”沈盼苦笑,“这一年多来,大舅母可没少说我是丧门星。外人面前,她也不大避讳。徐州听过这话的人不算少。王守这阵子又积极结交徐州士绅。这些话一定会传到他耳朵里。有这些证言,他就得再三掂量了。”    “大伯母针对你的事,都能算计上?”陆诒失笑,“真有你的。”    沈盼听了只是沉默。    陆诒怕她多心,急忙又解释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夸你。天色不早了,这边的事也暂时了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吧。”    沈盼点头。陆诒蹬蹬蹬下楼找人了,剩下沈盼一人留在楼上。她站起身,缓缓走到楼边。    楼下正是城内最繁华的街市。道路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喧闹中却又透着几分详和。要在战乱频繁的现在维持治下的安宁并非易事。即使这里还算不上一等的繁荣富庶,却也花费了治理者无数心力。    窥视良久,楼上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    卜人走后,王守便陷入沉思。    据那卜人的说法,陆仲的外甥女与他儿子的测算结果并不好。两人八字有刑克。若是成了亲,儿子只怕要折寿。不过因为那个卜人与陆家相熟,所以卜算之后他先给陆家送了消息。陆家正因流言之事焦头烂额,担心亲事不成,许了不少好处,要他改了结果。    王守将种种线索拼凑在一起,大致理出了头绪。    流言应该不是陆家传的。之前他结交徐州本地官吏,曾经听人说过,陆仲十分钟爱这个外甥女。于情于理,陆仲都不可能散播对她不利的传闻。再想起心腹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李氏这一年来经常对沈盼冷嘲热讽,说她是不祥人。徐州不少官眷都证实此言不虚。    陆家不可能提前一年多造假。再联想到今日陆仲的态度转变,王守甚至觉得,这突然出现的流言不但不是陆仲所为,恐怕还打乱了他的步调:以自己和陆仲的关系来说,他对这门亲事有所犹豫本是人之常情。可是这流言再继续流传,势必影响沈盼日后的亲事,使得陆仲不得不马上做出决定。这恐怕才是他今日急着敲订亲事的原因。    若是他的推断不错,现在主动权其实已转移到了自己手里。问题是……王守敲着几案,还要不要继续推进这门亲事?    他少年落魄,二十六岁的时候遇到一个相士,说他有大贵之相。那之后,他果然一路高升、飞黄腾达。因为这个缘故,他对面相、命格之说十分笃信。    记得那相士当年曾经说过他命中子息不旺。这些年他姬妾不少,却只得了这么一个独子,可见灵验。他对儿子宝贝至极,拿他的亲事做利益交换已是自己的极限,涉及独子性命却是万万不可。    还是……算了吧,王守叹息一声,决定暂时放弃这亲事。陆仲的事他再想办法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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