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有此刻觉得一直以来那个纨绔子弟形象的叶自敏不见了，一个真诚坦率的叶自敏出现在今晚的谈话中。 这个叶自敏，心里一直存在着一个人，那个人曾经给他晦暗的人生带来过光明，即使在经历了分离之后的再次分离，也没能使这份年少时的爱情消失。 所以叶自敏才会那么肯定地说不会后悔吧，因为他最想在一起的那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在她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万一有一天她又回到你身边呢？或者你以后还会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人？”程月有迟疑着开口，她向来不是懂得安慰别人的人，所以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没有回到我身边这一说，是我一直在单恋。再说了，就算再遇到心动的人，那个人也不会像她一样。所以……”叶自敏敲了敲床杆，“我的心动，就先存在你这儿了。” “我不要。”程月有急促地开口，仿佛叶自敏把身家性命都攥在手里，就要往她怀里塞，于是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 她只想一个人没有牵挂地活着，被人依赖对她来说实在太可怕，太沉重了。 “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叶自敏语气里带了几分哀怨，“我就在你那儿存一下，又不占地方，大不了你收我点保管费？” “我不替别人保管东西，给钱也不行，你找别人。” 这话说出去，程月有想到两个人现在还真像是在商量要寄存什么实物，叶自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笑了出来。 等笑声停了，程月有听到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有别人。” 这样讲的话，叶自敏身边莺莺燕燕不过是他暂时寻求的慰藉而已。但是即使在这个找不出柳下惠的时代里，风流公子哥依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人物。 程月有想了想，给他提了个建议，“等你什么时候把心安定下来了，身边总会有什么人的。” “我心定了，早定了。我不决定和你厮守终生了吗？” 又来。每次和他说些正经话，总要被他这态度煞得不想开口。程月有觉得自己真是脑子不清楚，居然还充当起知心姐姐的角色，太有闲工夫。不如省点时间用在养精神上。 “你怎么不说话了？”叶自敏往床外伸出脖子想观察一下情况，但是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能结束这无用的尝试。“我开玩笑呢，你也知道我就是嘴快，你别又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程月有声音低低的，“你不要总是说我在生气。” 照叶自敏的判断，她一天天岂不是要气死八百多回？哪里有那么爱生气的人，不过是她对这种贫嘴的话不知道怎么回应而已。 “那你动不动就不理人，不是生气是什么？” “我也不是不理人。只是有时候，有时候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我有时候脾气大，如果一直说，可能会吵起来，不生气也变撕破脸了。” 这种时候，还是闭嘴才最明智。 “也没办法嘛，你们女孩子，总有那几天脾气大的时候。”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自己一个人笃笃定定下结论，“不过你如果什么时候真生气了，告诉我一声。” “为什么要告诉你？生气之后肯定不想和你说话。”程月有又提出一个问题。 叶自敏思考了片刻，认真地回答，“因为如果我知道你生我气了，我会道歉，直到你消气为止。你知道，如果心里总存着对一个人的怒气，积累久了，就会从变成厌恶，我一来不想让你讨厌我，二来不想让你生气。虽然你经常对我摆脸色，人不温柔也不亲切，但是我还是不想让你生气。” 如果叶自敏不是一开始以那么浮夸的花花公子形象接近她，讲那些听起来天方夜谭的话，说不定自己会更加公正地看待他，会早一点发现，除去那些男女之间的感□□，他也可以算是忠实可靠的一个人。 “谢谢。”程月有将脸往被子里埋了一点，发出了她自己都不确信能不能被听到的声音。 叶自敏听到了，叹了口气，“我就不想着你谢我了，你别这么讨厌我我就很满足了。” “我没有讨厌你。” 程月有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误解，叶自敏充其量只是讨人嫌，而不是讨人厌。 所以平时只要他不硬要胡扯到他们之间，程月有讲话都还挺客气的。 她对他已经是额外宽容了。 “真的？不讨厌我？”他欣喜地问道。 “我没有讨厌你，起码平时不讨厌，但是你做无聊事的时候还是挺讨人厌的。” “这个你就有点冤枉我了吧？追求女孩子的时候都会做无聊的事啊，不然世界上的情侣都是怎么成对的？” 叶自敏想着他这半年来，给她送小礼物，邀请她吃饭，还去程家套近乎，这些都是为了想和她更加熟悉的正常做法，怎么就是无聊的事呢？ “当然，你要骂我亲你，我无话可说。” “当然无话可说，你这是骚扰了，可以报警的那种。” 程月有抬手摸摸嘴角，那个吻的温度好像还残存了一些。 他们又不是男女朋友，只是认识的人而已，一切亲密的接触都应该在双方合意的情况下发生，叶自敏不是小孩子，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知道……我当时就是想逗逗你，如果我真的图谋不轨，也不会只亲到你脸颊。” 不是脸颊！ 程月有怀疑他这是故意在弱化这个行为的恶劣性，势必要纠正过来，“是嘴角，你亲到我嘴角了。” “啊？”可能是没掌握好角度吧，毕竟当时那么黑，他都是靠直觉的，但是“脸颊”和“嘴角”也没有差很多，“好吧，那为我亲到你嘴角重新道个歉。不过还好，那不算是吻。” 他这话说得满不在乎的，程月有听着甚是觉得不诚心。 “凭什么不算？你说不算就不算？” 叶自敏被她的恼怒噎了那么一下，随即试探着开口，“你该不会是……？” “你别说话了！”她没有话去堵，条件反射地又蹦出那句词穷时的对白。 叶自敏听着上铺闷闷的翻身动静，这下心里确定了个大概。 在得知他叶二公子对程月有有兴趣，平日里喝酒玩乐的几位狐朋狗友都摇着头劝他。 原来是他们中间有两位被安排着和程月有相过亲。说是相亲，不过是约好时间地点吃顿饭而已，聊得来就继续见面，不合拍就权当是次交流，不碍生意往来。 和程月有见过面的两位事前倒是期待满满，毕竟程月有长相出众，在他们这群二代少爷中也是经常被提及的，但事后回想起来，都直咂嘴。说程家那大小姐就是根木头，没有一点儿人气，你问一句她答一句，问到爱好之类的事，通通一个“没有”回答完毕。即使是脸长得好看，但真要娶回家，半个月说不到一句话，闷也要闷死人的。 叶自敏听他们这么说，反而觉得有趣，“那直接叫‘程没有’不是更好？”一群人里发出笑声，又扯开话题聊到别处去了。 后来他常借口往程家跑，程广之也在他面前说过，程月有从小性子就淡，小时候读书就一心一意读书，长大后进了公司，也一心一意工作，对感□□从不上心。程广之这两年开始物色女婿，找了年龄家世都相当的几个小伙子，安排了一回又一回，却也没什么进展。 但是“对感情不上心”，叶自敏是无论如何也没往“没有感情经历”这方面想的。 他读书的时候，十三四岁的年纪，身边好看的女孩子都有大批爱慕者，收玫瑰巧克力，多到塞满整个桌屉。 他在程家看过那张全家福，程月有应该在读高中，留着短发，脸上还带着高中女生的青稚，清丽干净得如同是一朵素白色的水仙花。 这种模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孩子追求？他想不通，但是不妨碍他心情大好，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笑出声来。他自己知道这是心情愉悦，可在程月有听来，这就是嘲笑声了。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三分恼五分怒，还有两分，是倔。如果不是现在不能够得到他，她伸手就要掐死他才解气。 叶自敏不笑了，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经一点，但是偏偏他说的就不是正经内容，“没有接过吻，那牵手呢，拥抱呢，这些有做过吗？” 程月有为自己一时嘴快而招来话柄感到懊悔，她拽过被子蒙住头，可是想想还是不甘心，又从被窝里钻出来，将枕头扔到床下，“闭嘴。” 叶自敏越想越觉得开心，但是不敢再惹她，“我不是想占你便宜，你知道，我就是这种性格嘛，喜欢闹着玩，以后我一定注意。”他语气软软的，“我错了。” 程月有知道。 叶自敏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小动作，但在今天这个吻之前，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程月有觉得他的心态比较像是小学男生，喜欢故意惹女孩子生气。 “你要说话算话。” 程月有有些累了，但刚闭上眼睛，她又想起来什么，含含糊糊地向叶自敏道了谢。 叶自敏“啊？”了一声，“什么？” 他没想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谢是出于什么原因。 谢谢你今天在这里。程月有在心里回答。 之前叶自敏说她不长心眼，稀里糊涂就敢跟着陌生人回家过夜，其实她不是叶自敏想的那种什么都不考虑的人。 老金提出来这里休息的时候，她心里也有过考量，毕竟对方什么底细也不知道。方经理和她日常工作上来往多，但也只限于公事方面，再普通不过的上下属关系。 而叶自敏在这种对比下，就变成了她唯一比较了解的，甚至是可以相信的人。 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有叶自敏在身边，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甚至感激他今天的不请自来。 但是这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虽然她现在看叶自敏比之前要顺眼许多，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进展到推心置腹的情分。 她本来就说不过他，要是被她此刻的真实想法，免不了以后会被他拿来说笑。程月有脸皮薄，受不住，所以不愿意再说了。 “没什么，我要睡了。” 绷紧了一整天的神经此刻松弛下来，沉重的睡意席卷而来。她是怕冷体质，自己也捂不热被窝，只能弓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努力在最小的范围内保持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松散开了，她在迷糊之间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是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浑身的感官系统都失了效。 最后一个闪现出来的念头是：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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