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只是随口应下,并没有起身回屋歇息的意思,映柳却也不敢再催,恭敬恭敬地垂首侍立于一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这黄雀仍未露面,倒是白费了鲁王一番设计。如今京中局势不明,鲁王得宠,太子却是名正言顺,他远离京城避其锋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赵奕暗暗思忖。 本以为太子便是那只“黄雀”,如今瞧来倒也未必。 翌日,程绍禟等人仍未候到总镖头的出现,派去寻找之人也是空手而回。 众人无法,唯有暂且各自家去。 程绍禟辞别宋超、唐晋源等人,心事重重地往城门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路,忽听前方衙门不远一阵喧哗之声,隐隐约约似是听到什么‘大火’、‘死人’诸类的话。 “这位兄台,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叫住身旁经过的一名大汉,问道。 “你不知道啊?死人了,昨夜西街那边有间空置的屋子走水,烧死了一个人,哎哟,烧得面目全非,仵作来了好几个,都验不出死者的身份,只怕又是一桩无头悬案!” “如今世道正乱,说不定是过路的客商,被人给谋财害命了!”有老者叹息着道。 程绍禟心口一紧。 又是走水烧死了人? 他眉间忧色更深。 向那大汉和老者道了谢,远远地望了望衙门前那进进出出的官差,他才离开。 这一回出门,不但没有半文钱收入,反而还惹上了一桩离奇事,如今总镖头仍旧不曾露面,镖局也是一团乱,有不少镖师已经打算待总镖头回来后领了今个月的米粮就不干了。 他叹了口气,心中也隐隐生出了离开镖局另谋出路的念头。 正值盛夏时节,猛烈的日光照得地面都发烫,他赶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路,背脊已经湿了一大片,喉咙也是干得紧。 “这天可真是太热了,亏得前面有人摆摊卖些茶水,若不是,非得中暑不可!”两名同样赶着路的男子从他身边经过,他正擦着汗的动作一顿,望了望所在之处,忽地想起此番离家前曾听闻二弟程绍安说是要摆个茶水之类的摊子,依稀就是离此处不远了,难不成那两人说的摊子便是他的? 想到这个可能,他干脆便跟在那两人身后,一直走了约莫两刻钟,果然见前方路口颇为热闹,路的两边摆了一个又一个用竹棚简单地搭起来的摊子,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的行人大多停下来,或是买些干粮,或是喝碗茶水,也不久留,吃饱喝足后痛快结账继续赶路。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本是比较熟悉的地方大变样,程绍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小子知道你大爷我是什么人么?想找死呢,啊!” “明明是……”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不小心,您大人有大量,这顿我请了,便当是向您赔罪……” “大嫂,明明……” “闭嘴!客官您这边请,这边请!” “老子多的是钱,这几个钱老子会放在眼里?今儿个我就放下话来,你这小子给我磕个头,喊三声‘大爷我错了’,我便饶了你,否则……哼,让你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 “你不要欺人……” “闭嘴!” 离他数丈开外的一处摊子突然传来熟悉的争执声,程绍禟心口一紧,循声快走几步过去,便见凌玉先是回身喝止一脸不忿的程绍安,随即笑容满面地冲着凶神恶煞,一脚踩在小凳上的男子作揖。 “常言道,凡事以和为贵,这位大爷英武不凡,一瞧便是干大事之人。自来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凡能干大事者,必是宽宏大量,能容常人所不能。舍弟莽撞,理应赔罪,只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中间跪君王,倘若此番跪下磕头,他倒也罢,只此处人来人往,人多口杂,若传出些不利大爷之话来,误了大爷前程,倒是他的罪过了。” “你这小娘子倒长得一张利嘴,好,我这有酒一壶,你若陪我喝三碗,我便饶了这小子,如何?”那男子先是冷笑,随即不怀好意地道。 凌玉怔了怔,还来不及说话,身后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来代她!” “大哥!!”正觉得又委屈又生气的程绍安回头一看,当即惊喜地叫了出声。 看着自家娘子卑躬屈膝赔着小心,程绍禟心里便如憋了一肚子火,再一看对方竟然得寸进尺让她陪酒,如此折辱于人,他若是再能忍下去便真的枉为男子了。 凌玉也意外他的出现,还想说些什么,程绍禟却对她视若无睹,径自走到那男人跟前,冷笑道:“三杯酒对不?我来代她喝。”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 “三弟,罢了,莫要再耽误行程。”那人见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正欲挑衅几句,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喝着茶水的青衣男子淡淡地开口。 那人似是对他有几分忌惮,到底不敢多话,抓起放在小桌上的长剑,跟在那青衣男子身后离开。 “大哥,为何不让我教训教训那小子?凭他什么东西,也敢出来充英雄。”走得远了,男人终是心有不忿。 “你打不过他,莫要自取其辱。”青衣男子斜睨了他一眼,双腿一夹,策马而去。 “你回来了?”送走了那煞星,凌玉可算是松了口气,再一见程绍禟被晒得泛起了红的脸庞,连忙把他拉进了棚子里,又吩咐程绍安倒来一碗绿豆汤。 程绍安还生着气,本是想不理她,可又关心兄长,咕嘟了几句便去装绿豆汤了。 只是,路上的行人来了走,走了来,凌玉与程绍安均是忙得分不开身来,自然也抽不出空来与他说说话。 程绍禟并不在意,只沉默地坐到一边,看着娘子和弟弟忙得如同陀螺一般。他瞧得出,这两人明明已经很累了,可对着客人却永远是笑脸相迎,热情周到。 尤其是程绍安,在他的记忆里,这小子一直便有些好逸恶劳,似如今这般勤快的模样,着实罕见。 待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他才静静地走上前去,帮着那叔嫂二人收拾摊子。 “你怎的还在这?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凌玉意外他竟然还没有走。 程绍禟把东西都绑在双轮推车上,听到她的话,回过身来,深深地望着她:“方才那个男人,你其实不必要如此委屈自己。” 凌玉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那个男人指的是何人,正欲说话,程绍安已经诉起了委屈:“就是,大哥,明明就是那个人自己撞过来的,非要说是我撞的他,简直欺人太甚!偏大嫂还硬是说是我的错,太可恶了!” 凌玉用汗巾擦了擦脸,无奈地道:“我自然知道此事并非你之错,可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受点委屈算什么?难道你还要和客人争论起来不成?” “有何不可,又不是我的错!”程绍安不服气。 “若是我没有出现,你待如何?”程绍禟盯着她,问。 凌玉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对兄弟着实是小题大作。若是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上辈子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不过见这兄弟俩都紧紧盯着自己,大有不听到答案便不罢休的架势,她唯有压低声音道:“你们放心,那两人不敢闹大的,千里迢迢从京城远道而来,必是身负差事,若是闹大了暴露了身份……” “你如何得知他们是从京城而来,又身负差事?”程绍禟打断她的话。 “他们身上有王府侍卫的玉佩啊!”凌玉理所当然地回答,话音刚落便暗道不好。 “你怎会认识王府侍卫的玉佩?”程绍禟紧接着又问。 果然,凌玉暗骂自己嘴太快。 如何会认识?自然是因为上辈子见过啊!上辈子鲁王和齐王争那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她的相公又是齐王府的侍卫,自然免不了与鲁王府那边动动手。 “上回有位也是从京城来的客人,身上同样带着这样的玉佩,我听他说的。”凌玉胡诌了一个理由。 反正此处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见识到,程绍禟便是对她的说辞心存怀疑,也挑不出什么来。 “真的么?我怎的没见过?”程绍安挠挠头,狐疑地问。 “你难不成一个人便招呼了所有的客人?”凌玉瞪他。 程绍安不敢再多话。 三人收拾妥当便归家去,一路上程绍禟都是沉默不语,凌玉到底心虚,也生怕自己又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故而默默地赶路,偶尔偷偷望他一眼,猜测着他的心思。 程绍禟脑子里却总是闪现着凌玉对无理客人百般忍让的一幕,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和气生财之理,更清楚必要时确是要受些委屈,可这样委屈他却不希望他的娘子来承受。 他的娘子,应该安心留在家中侍奉长辈、教养儿女,养家糊口只是他的责任,不该让她来承担。 归根到底,还是他无能,才让娘子受此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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