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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雨终于停了,谢三郎胃口不好,食了一点儿银耳粥就搁在桌子上,慢慢的看手里捡来的金叶子。    木姜觉得他应该不怎么喜欢这些,可偏又当宝贝般的看着,待木姜出了门,便偷偷摸摸拿来一个木匣子,放进里面藏好了,才扭捏的坐到绣凳上。    楼里的小厮告诉他,今夜不必等马夫人了,她已经在楚公子那歇着了。    谢三郎拿着指甲刀搓指甲,听到后挑了挑眉,“哟,还真是难为他下了一番功夫。”酸味是有的,可哪是为女人呢争风吃醋的酸,乃是觉得自己被楚江红那厮比下去了不服气的酸。    待木姜进了门,便看见谢三郎手里攥着个布偶,拿着一根根针在扎,嘴里还念念有词,木姜听了,走过去:“三爷,怎么了?”    他哼了两声,手里的活儿没停着:“没看到么,我在扎小人,诅咒他,咒他不举。”    木姜无言,见屋内闷热,他的头上蒙了层汗,便支着插杆,将窗户开了,月色皎洁,照着芭蕉上的滚珠栩栩生辉,窗柩边灯火阑珊处,淡绿色的萤火虫一明一灭,空气也是真的好,泥土的腥味,青草的甜味,以及夏日特有的又温又凉的风。    谢三郎扎了会儿,见木姜不同他说话,觉得没意思极了,也踱步走到窗边,朝外瞄了几眼,嘟哝道:“有什么好看的,稀泥巴哄哄的!”    木姜莞尔,说:“三爷可曾听过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谢三郎抬头:“什么牵牛织女星的,我只看到北斗七星!”    木姜大笑,真是对牛弹琴,三爷空有一身皮囊,肚子里却装满了稻草。谢三郎却皱着眉头,问:“木姜,你还会吟诗作对呢,你不是倒夜香的么?怎么还会这些?可别糊弄我是你爹教的,你爹是捡破烂儿的,我记着在。”    木姜单手扣着窗子,目不改色,胡扯:“你只知道我是倒夜香的,却不知道我为何倒夜香,夜香可是一门学问,里面黄金满屋,可洞察人身体的状况,它的颜色或黄或白,质地或稀或干,我在其中便如管中窥豹,一览众山之小。等将它运出城,农夫将它卧肥,滋润青菜,又挑卖城中,被人食入腹内,排出体外,如此生生不息,六道轮回。”    谢三郎可不懂这些,他一听到“或干或稀,或黄或白。”便捂着鼻子,好像闻到了它的臭味,又听到人拉了吃,吃了拉,吃的和拉的又混为一谈,便觉得全身的鸡皮都冒了起来,作呕道:“你真恶心。”    “恶心就不吃了?”  谢三郎回不上话,瘪着嘴不开心。    但闻掌声如雷,谢三郎与木姜回头,房门敞开,马夫人穿着锈红色中衣,手里握着一把仕女图团扇,一摇一摇,感叹道:“我还不知这百香楼人才辈出,不光三郎模样长得翘,江红琵琶谈的好,连三郎身边的丫头都是如此激灵敏捷的。”    三郎与木姜对视一眼,木姜向刘夫人福了身就要走,却被她扯着手腕子。  “诶,小丫头,还没问你这番话从哪听来的呢?”    刘夫人不惑之年,面皮保养得很好,一双洞察万千的猫眼观察的细致入微,一摸木姜的手便知平常是个做粗活的,但听闻她的话,却觉得这女子又不仅仅会只是一个小丫头。    木姜抽回自己的手,跪在地上,“刘夫人,奴这些话都是听说书的张瞎子说的,今夜三爷心情不好,故意哐这些话逗一逗他呢!”  “原是这样!”马夫人松手,搂住送抱的三郎,逗弄他的脸:“今夜可是生我的气,恼我去了江红那?”    三郎暗自向木姜使眼色,要她快走,生怕她惹了这个贵客不高兴,一边攥着马夫人的衣领袖子道:“三郎哪敢生气啊,刘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是三郎拦得住的?三郎只盼夫人莫忘了郎,否则三郎便是倾尽所有也要筑一座金屋将夫人藏在里面,谁也不得见!”    刘夫人大笑,轻轻拧了拧他的耳垂:“就你小性子多。”  淡青色的幔帐被风吹得掀开了闺室,大红色锦被轻柔绚丽,好像一朵朵杜鹃铺满层层叠帐,人压上去,木姜甚至能闻到汁水挤破的酸涩,她立在门外,直至屋内的灯芯跳了一下,她才暗自回神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跑开了。    这就是谢三郎,一个活生生,会使小性子,会打肿脸充胖子,会讨女人欢心的谢三郎。    百香楼原来是有木姜的住处的,是个通铺,可自从服侍谢三郎后,因他夜夜让人掌着灯,她便收拾了铺盖在他的住处打地铺,如今她出来的慌忙,一条被子都没拿出来,通铺里又没有多的,她只得抱着膝在小池塘边坐着,直到谢三郎那屋的灯灭了,她望了眼便重新盯着池塘的青蛙,摇曳的荷叶,以及快要开败的花。    也许此时他正捏着刘夫人的袖子酣甜入梦,连漆黑的夜都不怕了。    木姜将头埋在膝盖上,只觉得自己的心堵得慌,却不知为何,她想,大概是今晚她吃多了几个糯米丸子,堵在心口,多运动就好好了。    轻声抬起大门的插梢,门内静悄悄的,连一向叫的很凶的狗很都睡了,她出了门却不知去哪,在百香楼里呆惯了,除了做活便是睡觉,不知不觉,这习惯便落在骨子里。    木姜越想越觉得发寒,她如无根之萍,哪能惦记着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恐怕有一日东窗事发,她还会害了她身边的人尸骨无存。    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便到了茅舍。  屋顶破了的洞被人修缮了,稻草牢牢实实的捆在屋顶,难得没有到处纷飞,歪了一半的门被重新定好,木姜推开门,果然,室内漆黑一片,何偏正已经走了。    她摸着黑阖上门,半躺在床板子上,没有平日那样板硬,她伸手一抹,身下是棉布缝好的被子,应该在太阳下暴晒过,暖洋洋的。    木姜磨掉鞋,弯了腿躺在床上,伸开双臂,像只鱼一样在上面游泳。  她闭着眼睛,想到何偏正带着佩剑,买着这些琐碎的东西,又趁着日头将它晒了,或许还会那他那柄杀人不眨眼的剑来拍打拍打棉被,就觉得好笑极了。    她眼角落了滴泪,她伸手一抹,却不知道为何,只当自己太困了,太累了。  翻开被窝间,她摸到一角方硬,点上灯,趴在床上看,原来是何大侠给她留的信。信中先是写对她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又写自己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擅自改变了贵社,最后一句,木姜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将信阖在胸中。  信中写,“何某此行若能活着回来,必细讲此行有趣之事。”  果真,是个呆子。    清晨,木姜买了新鲜的栀子回楼。马夫人早就走了,虽她出生豪门世家,但一个女子公众在小倌楼里眠花宿柳还是不成体统的,因为要服侍马夫人穿衣,谢三郎也起了早,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外,一颗一颗的磕着瓜子。    今日他穿着一声鸦色长衫,见木姜进了楼,啪啪拍了一下手里的碎屑,问:“去哪了,昨儿一夜没回?”    木姜上了楼,将栀子插到花瓶,道:“昨夜没铺盖睡,通铺也没有多的,只能回家歇着了。”  谢三郎大惊:“你还有家?”他原以为楼里所有的人都是卖来的,签的死契。    木姜回道:“三爷,奴是长工,当然能回家。”  不知怎么触动了他的心弦,他叹了口气,连手里的瓜子都不磕了,“有家好啊,在外受了什么委屈,等回到家一哭,吃一吃爹娘做的饭菜,便什么都好了。”    木姜蹲在地上,拾起地上的瓜子壳:“奴爹娘都去世了。”  谢三郎讪讪,回头瞥了眼栀子,转移话题:“这花可是在姓许的婆子那买的?她家的好,都是双栀子。”    他站起身,捋了捋衣衫,捻了朵花,插在自己耳边,问:“好看么?”  木姜抬眼,回他:“好看,要是三爷嘴角在多上一颗痣,一定是整个长安城最美的媒婆了。”  谢三郎翻了个白眼,将耳边的栀子丢下,犟嘴:“怎么说也是最美的,这倒是不错!”    忽闻锅碗瓢盆甩了个咣咣挡挡,谢三郎竖着耳朵,扯了扯木姜的袖子:“听声儿是从楚江红那来的?”  木姜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会这么的八卦,她叹了口气:“三爷,非礼勿听。”    “可他就是礼啊,他不是还会弹琵琶么?哟,今日什么东西他都能演奏一番,还真是不错。”  “吱呀”一声,对面开了门,楚江红白着一张脸,红着眼,气喘吁吁:“谢三郎!你这浪蹄子!”    谢三郎见木姜无语望天,忙捂住她的耳朵,回骂:“我是浪蹄子,你不是啊,咋们都是一窝生的,大哥别说二哥!”  “你!”楚江红左看又看,捞了个花盆子砸了过来。    “哟!”谢三郎拉着木姜躲开,“楚江红你这蹄子,真是老鸨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昨夜马夫人明明在他这儿留宿,他撺掇着马夫人给他本家的表弟找一份好差事,没想到还没成事儿,便被姓谢的勾引走了,今日躺在床上,听他欢声笑语,嬉笑骂俏,恨不得一盆咣死他。    当下左顾右盼,拿了一把削水果的到就要冲过去,却被赶来的小厮抱住了。  “楚先生,您何必呢!君子不跟小人斗!”  闹得架势太大,惊动了百香楼的楼主。    这是木姜第一次看见他,只见他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袍,站在天井不怒而威,楚江红也垂着脑袋泄了气儿。    “谁起的火?”  谢三郎难得乖顺的立在那,双手搭着栏杆,鼻观眼,眼观心。  楼主扫了一眼,盯住木姜:“你说。”    楚江红大惊失色:“楼主,那个丫头是姓谢的……”  “我要你说了么?”  楚江红的嘴蠕了一番,终是低  着头了。  木姜赶鸭子上架,在谢三郎殷切的眼神中,咬着牙:“回楼主,是楚先生先挑的事儿。”  楼主点了点头,回头看楚江红:“禁足一个月。”    谢三郎大喜,挑着眉去看楚江红。  偏生这些小动作落在楼主眼里,他盯了谢三郎半晌,可谢三郎还没个眼睛份儿,木姜扯了扯谢三郎的袖子,他这才抿着笑,低了头。    “一个巴掌也拍不响,谢三,你也给我禁足一旬!”  “啊!楼主!”  “有意见?”  “没…..”谢三果真蔫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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