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枯瘦的手阖在眼睛上,声音疲软:“看到没这皇室的亲情就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大风大浪还没袭来,倒是自己人先方寸大乱了。” 木姜沉默,不得不承认是这个理。 过了一会儿,她来到皇帝的身板,细细看了他眼角的皱纹,想到浩瀚的江山,一时心潮浪涌。 皇帝挪开手,睁开疲倦的眼,笑着问她:“怎么,同情了?” 木姜移开眼帘。 他笑:“既然这么可怜我,要不我就把皇位交给你?” 木姜觉得奇怪,这皇帝按理来说,她也只见过几面,并不相熟,可他连连提了几次要将皇位传给她,不得不说怪异至极。 她眉头一皱,朝他走近一步:“你就不怕我不安好心?” 皇帝乐的呵呵直笑,道:“你不敢。” 木姜气结,她怎么不敢了、她是刺客! 手摸上盘在红缨帽里的辫子,桌子上的茶水近在咫尺。 皇帝盯着内室的某一处,不知看了多久,忽然道:“要是我有个孩子,如今大概也和你一般大了。” 木姜摸上辫子的手一顿。 “我此生没有别的什么愿望,希望她能替我捏捏肩,叫我一声父皇,我也一生也不枉过。” 说罢,那双怜爱夹杂着其他说不清情绪的眼望向木姜。 木姜的心兀然慌乱起来。 谢三郎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眶的是挂着蜘蛛网破旧的房梁。 他以为自己死了,也或者说,早在五年前他就不该活着。 可谁也没想到上天居然让他遇见木姜。 木姜,这么好的木姜。 谢三郎撑起身子,从稻草跺里爬了起来。 他浑身是血,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因为没穿什么厚实的棉衣,双腿冻得发木,他坐起来对着快没有知觉的手哈了一口气,又将稻草牢牢扒向自己,才喘过一口气。 胡夫人以为他要行刺,手一挥,屋内便进了好多侍卫,夺了他的刀,将他死死的踩在脚下。 可是已经晚了,他早就将他那张引以为荣的侧脸深深划了三刀。 她们不是喜欢他的这张脸么?他毁了,看他们如何? 可是……木姜也喜欢他这张脸。 若不是因为此,她岂会对他倾心? 他伸手,颤巍巍摸向那深刻的刀痕,翻着皮肉,只有钝痛。 门咯吱一声,从外面推了开来。 寒风卷着枯叶吹了进来,一双黑色的皂靴踏在阴湿的石板上。 竹青色的男子嘴笑噙笑,像是最俊雅的书生。 可谢三郎知道,他笑得有多无辜,心就有多狠毒。 他偏过头,不给他正脸。 金楼主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到谢三郎跟前,鼻翼卫东,而后捂着鼻子蹲下与谢三郎平视,见他脸上的伤看了许久,才嗤的一声笑了: “我可真没想到啊,谢三郎你连你吃饭用的这张脸都敢毁,我瞧我完全是小看了你啊!” 谢三郎掀起嘴角,露出嘲讽一笑。 金楼主嘶了一声,“诶,你说要是木姜看到后,会不会因为害怕躲着你?最终疏远了你呢?” 谢三郎捏着拳头,青筋全蹦。 “我瞧她来这百香楼时日也不少,偏偏她谁也不喜欢,单单喜欢上你,若说她不喜欢你这张脸,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谢三郎回头瞪他,脖子气的通红。 金楼主淡淡的笑了。 “你猜猜,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木姜不来看你。” “她不是,故意,被你调走了?” 谢三郎咬牙切齿道。 “哈,你还记得呢!” 金楼主美味抬起眼帘,喟叹道:“如果我是个善人,看你们如此情真意切,必是要生成人之美等恻隐之心来。瞧瞧,木姜为了得到你的解药,连她的亲爹都愿意刺杀,你为了她,连自己这张漂亮的脸都不愿意要了,两个情痴倒是绝配。” 谢三郎望着他,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 金楼主拂去他的疑惑:“对,木姜不是前朝公主么?前朝皇帝都已经死了,她还怎么去刺杀她爹,可惜啊,真是可惜,那前朝皇帝当了个便宜爹,还将情敌的女人当宝贝宠着,你说这傻不傻?” 谢三郎猛地扑了过去,如狼一样想把眼前的人撕碎:“你们不是人!” 金楼主一脚将他撂倒,不屑道:“我们不是人,你们是,自诩多情高?——不是在这儿……” 谢三郎哪会听他胡揪,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扒住门框就要往外冲。 金楼主一脚踢了过去,谢三郎膝盖一弯,摔倒在地上。 “瞧瞧你,文不成,武不就,难道这个样子还想逞能当个英雄?” 这一脸的慌张,这一脸的急切,倒真显出了衣服为爱不管不顾的样子。 可惜,金楼主瞧了就觉得恶心。 凭什么他们想爱便爱,在阳光下肆意追逐。 凭什么他喜欢就得藏着掖着,生怕那人瞧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那人落魄,从高高的庙堂之上跌了下来,浑身是泥,他知道后,茶盏都快捏碎了。 一方面折了银子替他招兵买马,替他到处打探消息,还故意做出一副厌恶男子亲近的样子,只为了让他安心。 他浑身的爱意,满腔的热情都闷在自己的胸腔里,让它枯败,让它腐朽,让它一丁点儿都不能被人察觉。 他不知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的,竟让他一颗心都给了她,连点儿残末都不留给别人。 金楼主冷漠的看着浑身是血的谢三郎,从怀里掏出一颗乌黑的药丸,塞到谢三郎的嘴里:“你不是一直想要这解药么?如今木姜进宫刺杀皇帝,只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我岂会放任你们去地府做一对快,活鸳鸯?我把解药给你,看你没了姿色,又没了爱人,要如何行尸走肉的活在这个世上?” 谢三郎死死的闭着嘴,恶狠狠的瞪着他。 “哈,还不想要?” 金楼主微眯眼睛,“咔擦”一声卸了他的下巴,将它丢了进去。 谢三郎痛苦的掐着脖子,通红的眼瞪着目框尽裂。 —————— 长公主一下马车,大宫女立马迎了过来。 偌大的公主府噤若寒蝉,大宫女看了长公主一看,将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长公主一手撑着脑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皇上比我们想象的要强硬多了,都病成这个样子,还攥着权利不放……对了,麟儿的病如何了?他的烧可退了?” 不是长公主太迷恋权利,只是现在这个时期她怎么可能只为了她的一个孩子舍掉一切呢! 大宫女抬头,想有什么要说,可看到长公主布满红丝的眼,脸又低了下去。 她走近庭院,见麟儿种的那棵万年青从根部已然枯败,招了丫头道:“这树是怎么养的?都枯成这个样子都没人管管?” 她说完,心里突突一跳,忙握紧大宫女的手腕:“是不是府邸除了什么事?” 话语刚落,院子里的丫头侍卫扑啦啦跪了一地,有年纪小的甚至已经哭了出来。 长公主眼睛兀然瞪大,甩开大宫女的手,朝麟儿的寝卧奔了过去。 好几只白蜡烛燃到了尽头,蹿起一抹淡色的灰烟。 长公主眼角抽搐,指着蜡烛喝道:“谁点的摆蜡烛?谁?拖下去给我斩了!” 她撩开绣有金纹的帘子,只见那张不大的床上,锦被被拉到了最顶头。 太医跪在一旁,见长公主来了,原来瘦削的肩膀抖得更加厉害。 长公主直直看了会儿,退了一步,转过身,大声道:“锦绣!你看看,他们都骗我,我的麟儿不在这,他不是,不是在琅琊老家么?” 锦绣看着难受极了,却只能扶着她的手,捏起锦被:“公主,您醒醒,世子爷已经去了……您忘了么,是您把他从琅琊老家接过来的,世子爷高烧不退,昨儿夜里您刚入了宫,世子爷便去了……” 长公主身子一软,颓到地上,哭的声嘶力竭:“麟儿,我的孩子!” 她仔细的摸着已然冷透了的躯体,那颗刀枪不入的心瞬间碎成一颗颗尘埃,一生的眼泪都要落尽。 锦绣跪在她的身侧,见她汗湿的,哭湿的头发挽到耳朵后面,“公主,世子已经去了,您自己要紧惜自己,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长公主泪眼婆娑,喃喃道:“锦绣我什么都没了,夫君没了,孩子没了,甚至连我的哥哥……都防着我,你说,我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锦绣从指间将她的发梢挽了一个小小的卷,然后自己的脑袋贴了过去,安慰道:“公主,斯人已逝,生者却还要活着,公主您想,要是满朝文武知道世子去了,他们又会怎么对您?捧高踩低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么?” 长公主害怕的握住锦绣的手:“那,那我该怎么办,我一个女子……哪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除了公主府的人,谁还知道世子去了,公主不防找个听话的孩子,等他当了太子,您大可以垂帘听政,这江山不就握在您的手中了么?” 长公主瞪大了眼睛,似在思索。 锦绣不动声色的握住她的手:“公主,您别怕,锦绣会一直跟在您身边,一直一直。”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