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人

公孙晟这么一问，吴歌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日，吴歌曾独自研究父亲的星象图很多次，倒是发现有些奇怪之处。那星象图中的星象布局，分明就是不可能出现的布局。而唯有懂得观星之人，才能看出一二。　　吴歌不知父亲想说明什么，当然也不便将密信之事告知旁人，只好勉强勾起嘴角，说：“家父挺好的，只是战事太紧，才没能赶回来吃他闺女的喜宴。” 　　　　“嗯，那便好。”公孙晟看着她，“我听母上说，西北边状况还不错，突厥人主力已几乎无存。只是突厥实力雄厚，有些难缠，明明大势已去，却还一直赖在西北关。可能还需等些日子才能全部赶回阴山北。” 　　　　　　“嗯，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爹一定会凯旋归来的。”吴歌笑了笑，心却如悬空。 　　　　“对了，当初你可知，是陆伯伯向父皇推荐令尊作为伐北统领的。说是陆伯伯主动让出大任，也不喜这个谦让的名声，所以此事鲜有人知。”公孙晟不经意提起这个，转而又意味深长夸赞一番，“陆伯伯可真是令尊的好兄弟。”　　“是啊，家父和阿公是多年好友，就像你和陆煜一样。”吴歌心被父亲牵了去，也未曾注意到公孙晟话语里的一丝不寻常。 　　　　正说完，前厅有下人过来通告说陆煜回来了，让他们赶紧过去。　　吴歌和公孙晟一边聊着一边前往前厅，却见陆煜眉头紧蹙。　　陆煜叫过公孙晟，对他说了什么，公孙晟顿时滞住了笑容，脸色微微发白，转身看着吴歌。 　　　　吴歌望着他们俩，疑惑不解道：“怎么了？” 　　　　“阿歌。”陆煜咬了咬唇，似乎难以开口，“岳父他……他中了伏击，伤重不治……” 　　　　霎时明媚的天空似乎阴云密布。　　吴歌的身形微微有些不稳，陆煜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吴歌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陆煜，半晌，哑着声音开口问道：“你……你说的，是……是真的？”　　陆煜心里万分不忍，却也只能点点头。他有些不敢看吴歌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噙着泪水，在发白的脸庞上更让人揪心。　　本以为她下一刻会失态恸哭，但吴歌只是稳了稳神色，收起了眼泪，仿佛在转瞬之间将所有肝肠寸断咽回了肚子。　　她冷静地看向公孙晟，道：“太子殿下，阿爹他为国捐躯，虽死犹荣。作为长女，我希望能亲自接灵，以铭记阿爹对朝廷和圣上的一片赤心。”　　吴歌表情庄严肃穆，毫无血色的脸却出卖了她的心碎。　　愣了半晌，公孙晟说：“好，好，我马上回宫禀告父皇，父皇也会安排朝廷的接灵队伍与你一道。”　　吴歌拱手：“谢殿下。”　　　　夜里，月光如冰凉的天水倾泻而下，铺满整个庭院。　　“烟岸沙如雪，塞外雪如沙。”吴歌小声念着，魂不守舍地看着窗外。太子走后，她就一直这么坐在窗边，时不时想着父亲教她的诗句。　　“阿歌。”陆煜轻轻扶住吴歌肩膀，“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就去……就去接岳父。”　　“你说，我如何睡得着。”吴歌轻声说着，眼睛发涩，却哭不出来。　　她记得父亲要出征之前，在吴府的观星台上说，最迟五年，他一定会赶回来，在她大婚之日，看她穿最好看的嫁衣，亲自拉着她的手，送她上花车。　　　　　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和父亲在观星台上聊天，他们聊到吴歌的奶娘。　　吴歌记得那次是父亲问她怎么喜欢上观星。　　吴歌答道：“因为我想知道奶娘去了哪里，星星能看到一切，一定会告诉我的吧。”　　吴歌的奶娘是吴歌在小的时候，与吴歌最亲近的人。她将吴歌从一个小婴儿抱大成一个走街串巷的野丫头，她在吴歌偷偷出去玩儿时帮她打掩护，还常常跟在她后面远远保护她。　　但是有一天，奶娘突然不见了，不管吴歌怎么问，府里也没人告诉她奶娘去了哪。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抱起小吴歌说：“奶娘也在星星上，要阿歌乖乖的，好好长大，变成漂亮的大姑娘。” 　　　　吴歌仰头问：“是不是我变成漂亮的大姑娘，奶娘就会从星星上下来看我了？” 　　 　　父亲神色有些不忍，终究是笑着附和：“对，等阿歌长大成了漂亮能干的大姑娘，奶娘就回来了。” 　　　　　　吴歌的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许是心中太痛，才麻痹了身体的痛。阿爹，阿歌现在长大了，可奶娘没有回来。奶娘没有回来，可连你也走了。　　吴歌的思绪从短暂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她转过身看着陆煜，声音嘶哑：“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陆煜缓缓拉过吴歌，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翌日，吴歌身着一身白衣，头戴白色簪花，跟陆煜一起出发去接吴羿的灵柩。　　伐北军副将叶闵来信说，已将吴大将军的遗体装殓好，听说吴歌要亲自来接，决定把大将军带到边区回岩城路上的一个名为齐灵的镇子上，等待与吴歌会合。　　齐灵算是在回岩城的路上较为中段的地方，所以大将军到了齐灵后不久吴歌也会赶到。 　　　　这样打算也算是周全，既是吴歌亲自接灵，也不会耽搁时间。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吴歌坐在窗边，瞪着有些肿的双眼直愣愣看着窗外。　　　陆煜叹了口气，说道：“你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趁赶路休息一下，不然还没到齐灵你就先倒下了。” 　　　　吴歌没有转过头，道：“你也熬了一天一夜，你先休息吧，我还不想休息。” 　　　　“阿歌，岳父他一定不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陆煜说，“他会难过的。” 　　　　“那他就没想过我会难过么？”吴歌突然有些失控，“他没有来喝我的喜宴，我从来不打算怪他，可他不是说一定会凯旋而归么？为什么那么不小心？”　　吴歌的眼泪沿着纸一般苍白的脸庞滚落，大颗大颗落在她的衣服上；她红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悲伤终是流露出来。 　　“阿歌……”陆煜紧紧握住吴歌的手，道：“我会代替岳父陪在你身边，我不会丢下你。” 　　　　吴歌没有接话，又望向窗外，呆了半晌，渐渐恢复平静：“你说得对，我是该休息会儿，不该让阿爹看到我这个样子。” 　　　　她把头轻轻靠在陆煜肩上，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