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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昭殿后殿,公孙昊背对着身后之人,看着屏风上的江山画沉默着。   “陛下。”陆修开口道。   公孙昊转过身来。   “朕实在是没想到,突厥人竟有杀掉我们伐北大将军的能耐。”公孙昊道,“朕竟一纸诏书将伐北大将军送上死路。”     “吴大将军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想必陛下已重礼将他迎回。”     “那是自然,你和吴将军,一直是朕的左膀右臂。没有你们,就没有朕的今天。只是……”公孙昊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陆修疑道。     “你不知道么?”公孙昊道,“吴将军重伤不治的消息传到宫里那天,朕本的确是想派人去接灵,可晟儿突然来报,说是吴将军的长女,也就是你家儿媳吴歌,请求亲自接灵,朕念她有如此孝心,就允了,并派去礼乐队和一队士兵以朝廷名义随行。想必过了这么些天,他们也该到了。”     “这样也好啊。吴歌那丫头刚嫁进陆府,没过两日就遇到这种事,也是难为她了。陛下真是体恤人心。”陆修叹道。     公孙昊没有再接陆修的话,只淡淡说道:“忆起我们三人多年的情谊,朕到现在,还着实痛心。”    “陛下,可否问一句,吴将军去后,西北关情况如何?”陆修追问。     “朕已命叶闵代替吴将军,统领将士们继续抗敌。此事过后,伐北军军心虽微微不稳,但到底已征战多年,且之前已重创突厥的主力部队,现在只剩下些赖在西北关不走的残兵。叶闵正重振军心,预备下一轮进攻,将驻扎在边境的突厥人一网打尽。”     “如此,臣就放心了。”陆修话罢,先行告了退。  公孙昊独自站在后殿,看着屏风,忽然紧紧闭上了眼。大殿中檀香袅袅,绕梁不绝。    此时,在岩城去往西北的路上,吴歌正坐在途边客栈,愁眉不展。     说来也是稀奇,这会儿正是隆冬,天却忽然下起了暴雨。接灵的队伍行到离齐灵还只有大半日路程的地方时正遇上这场暴雨。一开始一行人想着找个地方先避一避,不想行在最前的马车刚一调转方向,车轮就滑进路边泥潭,陷在泥沼之中,把后面的人马全都堵住,无法行进。    吴歌在马车里等了会儿,见实在没有希望把马车拉出来,便下了车躲进路边的客栈。     雨下了半日,也未有停下的迹象。吴歌很是苦恼。  陆煜正在外面指挥车队拉马车,吴歌站起身,想出去看看。  却正在出门之时,一把黛绿的伞忽然遮在了她头上。  “雨这么大,大小姐出门也不打把伞。”聂青折站在吴歌面前。  “是你。”吴歌看着他,“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说过,我会一直跟着大小姐。”聂青折说,“希望大小姐不要嫌弃我才是。”  “不会。”吴歌说,“既然你来了,我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你。”  客栈的炉火边,吴歌和聂青折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两杯热腾腾的粗茶。  吴歌一手捧着粗茶,另一手捏着一张纸,问道:“你何时去我爹身边的?”  “我是吴将军故友的孤子,从小住在息云山上。吴将军五年前去西北之时,将我带上一同历练。”聂青折说,“除了帮吴将军送密信,其余时候一直跟在吴将军身边。”  吴歌点点头:“既是如此,你可知我爹出征在外时,可曾有观星的习惯?”  “倒是有几次。”     吴歌看着手中的纸,纸上正是她从星象图上誊抄的一些星象图注记:“那你记不记得,这几日夜里他可曾观过星象?”  吴歌说着念出了纸上标注的几个观星日期。     “那我怎么记得清……”聂青折瞪大了眼,随即又抬起手,“等等,你说了正月十六?不可能,那天夜里我军正和突厥人有一场激烈交锋,吴将军在战场上指挥作战,那一仗十分惨烈,一直打到了天明,吴将军不可能有时间去观星。”     “那就怪了。”吴歌百思不得其解,死死盯着信上写的正月十六的观星记录。  难道是阿爹记错了?  她紧接着又念其他的日期,说:“这些日子你再想想,我爹是不是有观星过?”  聂青折捂着脑袋,面色纠结地一个一个努力回忆,最终,他想起来有好几个日期,要么有战事,要么有夜训,总之,大部分日期吴羿都不可能有时间去观星。  吴歌说:“竟会如此……那么这些日期,想要表达什么?难道,这些注记是别人写的?”  聂青折皱着眉看着吴歌:“也许这种不寻常,就是吴将军想要传达的信息。”  吴歌想起那副很奇怪的星象图。图上既无方位,又无宿名,她如何看,也只能看出星宿的布局很是奇怪,却不知图上那些点和线条指的是什么。  “吴大小姐,若一时半会研究不出,也无须着急。”聂青折说,“先顺利接到吴将军,方是当务之急。”  “只是雨这么大,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到。”吴歌轻轻叹了口气。  聂青折道:“大小姐不必着急,我方才观察过,云层不厚,不出半个时辰,雨就会停。”  “你还懂得这些?”吴歌问。  “小时候在山上,就要依靠这些生活。”聂青折说,“所以跟着我的养父学了些。”    果然,两盏茶的功夫过去,天竟渐渐放晴。  聂青折放下空着的茶杯,说:“大小姐先去吧,我会在后面跟着。”  吴歌点点头:“辛苦你了。”  聂青折一笑:“吴将军对在下有恩,如今大小姐又是在下的主人,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到了齐灵,你要与我一同去接阿爹么?”吴歌问。  “不必了。”聂青折说,“我会独自去看看他。”  “所以,你还是不信任任何人,对吧?”吴歌说,“所以宁可辛苦一些跟着,也不愿与我们一道。”  “你说错了。从前,我信任吴将军。”聂青折说着,站起身,将手中的伞转了转,说,“现在,我只信任你。”  话刚完,聂青折已经提着伞离开,留吴歌一个人在原地,有些愣神。    虽已雨过天晴,天色却依旧晦暗。  接灵队伍已到达齐灵镇外。吴歌走下马车,抬头望去。寒风依旧孜孜不倦刮着,刺得吴歌的脸有些生疼。  砾石满地草木丛生中赫然立起一座门,青石砌成,门上刻着两个被风沙磨得不太显眼的字。齐灵。     齐灵坐落在西北关到皇都岩城的半途,背靠苍山,可远望黄河。     这里的族落远古就居住在此,他们就地取材,以苍山之石砌屋,在这个不受旅者青睐的地方享受着平静。     镇子有一条通往官道的路,供镇上想外出闯荡的人们出行。虽说这样的人着实很少。     镇中一排排皆是石砌的房子,房顶铺满彩石,房子的门廊上挂了各式各样彩色的旗子和幔帘,随着大风翻腾起舞,很是好看。     吴歌的父亲就躺在镇子深处的安魂所。     据说这安魂所是用苍山深处的五色灵石砌成,在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小镇上十分低调,并不显眼。     这个镇上的人去世后,遗体都会在安魂所存放几日,安魂所每夜都会有当地自发组成的乐师团体演奏安魂乐,来安抚镇上一代又一代的亡灵。     这也是齐灵作为吴歌接灵地的原因之一。吴羿的将士们希望,自己的大将军也能得到这样的抚慰,安详平静地走完去另一个世界的路。     吴歌到达安魂所时已近黄昏,乐师们正在准备夜晚的奏乐。这会儿安魂所安静得很,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情不自禁放轻步伐,终止谈话声,生怕打扰到亡灵。     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沉积了几天悲伤的吴歌近乎崩溃。  她的父亲就那样安安静静躺在石棺里,眉目间透着安详,和平常睡着的时候完全无两样,只是好像再也不会醒来教吴歌认那二十八宿,给她讲朱雀玄武的故事了。     吴歌不相信她父亲就永远这么睡去了,可不相信却是世上最无力的不满。     吴歌抓着父亲的手,泪水滚落到父亲的胸前,打湿了一大片。  她微颤着嘶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哼起父亲教她的安眠曲。     吴歌的声音十分动听,此刻却凄婉地让身后听着的人落下泪来。吴歌却多么希望父亲的眼能睁开,微笑着看着她,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发,然后说:“阿歌唱得真好。”     最终泣不成声。       安魂乐随着夜色升起,此刻却更像是那些亡灵怜悯地哼出的歌,安抚着像是失了魂儿的未亡人。     天人永隔,终究是天人永隔。     这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终于不在了。       吴歌跪在父亲灵前,闭眼祈祷,直到黎明。  天亮时分,陆煜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轻声说:“阿歌,我们该启程了。带岳父回家。”     吴歌睁开眼:“对,阿爹在外五年了,该是很想家的。阿歌带你回家。”  吴歌哑着声音说完这句话,站起身,身子微微晃了晃,又轰然倒下。      齐灵的清晨,阳光把家家户户门外飘扬的彩旗映得无比鲜艳。这里的风似乎永远不会停,卷着一层又一层沙石来,又卷着一层又一层沙石离去。在这儿,来了又走的过客不多,街上皆是常住的族人,知足的笑里,是对一切外界之事的不屑理会。     朝代更迭,战乱和平,似乎都波及不到这个穷乡僻壤。这里只有安宁,安宁,所有孤魂都会在这里被安抚。而满身风尘满心疲惫的旅者则不会被这里容下,西风会将他们刮走。     陆煜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齐灵,回到马车里,坐到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吴歌身边。    陆煜握了握她的手,说:“岳父在这样一个安宁美丽的地方走完最后一程,想必已得到安息。”     镇子口,黑衣的青年立在乱石边,衣带翻飞。他看着接灵的车马离去,嘴里喃喃:“青折定会帮大小姐找出谋害您的人,为您报仇,让您安心而去。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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