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叫醒人的从来不是梦想,而是闹钟。 程彩觉得如果想要讨厌一首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首歌设置成起床闹铃,或者,把这首歌设置成单位领导的来电铃声。 “喂……”程彩开起了免提,一边洗脸一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程医生,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电话里响起一个冷硬的男人声音。 “……嗯……”程彩含着牙刷,慵懒地应了一声。 “您知道正常上班时间是几点吗?”男人维持着冷淡的语调。 “……嗯……”程彩又恍惚地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吐了口泡沫,“我……上午有外勤。” “哦?我怎么没在工作安排板上看到你今天上午安排了外勤?” “嗯……”程彩迟疑地转了一下眼珠子,“临时……临时安排的,昨天开会不是说需要去那个被鉴定人的家里看一下。” “那意思是您现在已经在去外勤的路上了?” “嗯……嗯。”程彩表情透着几分小紧张,连连点头回应,就好像电话那头的人能听到她在点头一样。 “那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你晕车在吐吗?” 程彩盯着镜子里满嘴泡沫的自己,懊悔地呲牙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装出虚弱的语气说:“呃……那个……我有点晕车。” 电话那头死寂了一会儿,说话的语调更冷了:“我已经在被鉴定人家里了,希望程医生能尽快活着到这里。” 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程彩苦恼得揉了揉头发,随便洗漱完毕就去换衣服了。 穿着套黑色小西装出门的程彩被楼道里一阵冷风吹回了家里,又套了件长的黑色羽绒服才走出家门。 如果换作往常,反正迟了也是迟了,消极怠工的程彩绝对会闲庭信步地走进公交站等车,然后抬眼看了看头顶上明晃晃的大太阳,感慨一番今天真是一个出外勤的好日子。 可是……刚电话里的那人说他已经在被鉴定人的家里了? 皮紧的程彩肉痛地直接网约了一辆顺风车,还没走出小区就接到了车主的电话,车主说已经停在小区门口了,是辆白色的车子。 程彩上车后,小车沿街朝环城路驶去,被鉴定人的家在郊区的一个村里。 程彩点开APP想确认上车,定睛一看忽觉不对,APP里车主资料上显示着,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可是……自己明明坐在一辆白色的车子里…… 她悄悄抬眼朝在开车的男人看了一下,脑海里闪过网上盛传的网约司机杀人事件。 程彩摇了摇头,把那条新闻从脑海里清出去,那个新闻里说的是晚上,现在可还是白天呢。 车子驶入环城路的一个加油站,司机将车停在加油站外的卫生间门口,自己跑下了车。 程彩坐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跑进加油站室内的司机出来,那些伙同其他人拐卖人口一类的新闻又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程彩赶紧又晃了晃头,感觉自己最近有旧病复发的趋势。 几缕阳光从半开的窗帘外洒进来,空旷的客厅里什么都没有,与客厅仅用一面玻璃墙格挡出来的室内摆着一张大床和一张长长的电脑桌。 K穿着件单薄的灰色棉质长衫,拿着一杯水从餐厅走出来,那面玻璃墙突然亮了,显现出郊外的风景。 一个声音莫名在室内响起:“K,今天天气很好,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不要。”K操着半死不活的语气走进了房间,将水杯放在电脑桌的一角,抽出椅子在电脑前坐下。 “你窝在家里都一个星期了,是在造导弹吗?你看一下,现在外面风和日丽,阳光大好……” K没有答话,点开电脑里的某个操作软件,屏幕上跳显出一个定位显示。 “你怎么又在看37号线索?不是一直没什么发现吗?” K斜眼瞟了一下旁边的玻璃墙,玻璃墙上映现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郊外风景转变成了一张十几岁左右少年的脸。 清秀的少年咧嘴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讨巧。 K回过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语气仍然淡淡的:“我不是说了,我在家的时候不允许开我家的室内监控,你小子找死啊。” 夏凛讪讪地将笑容收了收,玻璃墙上又显现出郊外的风景。 夏凛:“K,X线索排查我会帮你再看看,你出门买点吃的东西吧,我怕你家现在连粒米也找不到了,你又不吃外卖,如果饿死了怎么办。” K:“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你要是饿死了,以后谁给我发工资。像我这种三无人员,别的地方也不会要的……” K敲了一下键盘,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K看着电脑屏幕里闪动的小红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了几下。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另外一个显示屏,显示屏的画面定格在亿程商场的观光电梯里,K盯着画面中的女人看了半响,片断一般的记忆历久弥新般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是个被晚霞染红天际的傍晚,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一前一后走在空旷无人的路边。 他依旧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女孩那乌黑如缎的长发随着行走的步子有节奏般一动一动的,阳光洒在她肩上,照进他心里。 K微沉着面色,稍闭了一下眼。 片刻后,K退出定位界面,点开另外一个操作软件,指速如飞地开始敲击键盘。 程彩坐在出租车里,紧紧攥着手机的手微微有点出汗,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打开车门逃离的想法。 窗外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朝车子这边走来,程彩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像那个男人就是司机的同伙…… 正联想到自己可能要面临被拐卖或被杀的凄惨画面,司机带着一种在程彩眼中有些许阴鸷猥琐的表情坐进了车里,将车开到了加油机的闸道旁边。 司机再次下车拿起加油枪给汽车加油,刚好放在驾驶座上的电话响了,程彩盯着司机伸向手机的手,突然神经质地喊道:“别接手机!” 司机被她的叫嚷声吓得浑身一震,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座椅上。 旁边加油站里的工作人员也被吓了一跳,朝这边看过来,程彩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色,恢复以往的淡定,“那个……加油的时候打电话可能会引起爆炸。” 而程彩当时条件反射的想法是,电话是不是同伙打来的…… 之后全程司机偶尔用后视镜偷瞄程彩一眼,都正好对上程彩那……机警万分的目光,司机一路被盯得犹如芒刺在背。 司机没有开到定位的目的地,而是在路口就停了车,推脱说车子刚洗,里面的路况不好不想开进去。 程彩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真开进去……那里面有点荒凉,她还怕呢。 程彩下车后徒步朝村子里走去,整条泥巴路坑坑洼洼,路的两边都是田地,走了半天才走到有屋舍的地方。 看样子这个村子发展的很一般,距离H市也不是特别远,居然能荒凉破落成这样。 程彩满脸嫌弃地打量了一番路两旁的民房,还有那些从皮肤到衣着都透着几分土气的村民。 一阵风吹过,轻扬起一片灰,程彩微眯了一下眼睛,正庆幸沙子没吹进眼睛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声音。 程彩本能地往路边挪了挪了步子,一辆拖拉机拉风地开过,掀起的尘土扑了她满脸…… 程彩忙用手捂住口鼻,再往旁边闪了闪,路边院子里突然蹿出来一条小黄狗发了疯似地狂吠,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那条狗脖子上的铁链及时限制住了狗的自由,不然估计今天得工伤了。 路两边的几个村民噗噗地笑了起来,程彩有点恼地皱眉瞟了那些人一眼,在狗吠声和铁链扯动的哗啦声中,她捏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急急朝小路延伸的前面走去。 医院里人都说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经过这一个月,程彩现在算是认识到了,还真是那么回事。 程彩对照着手机上的定位,辗转了半天,历经差点被村民的脏水泼到,差点被野狗咬到,因为向村里一个小孩儿问路,差点被村民误以为是人贩子群殴的艰辛之后,终于找到了那个被鉴定人的家。 为了避免无关群众围观,科室里的工作原则一直是要求尽量悄无声息地完成探访工作,程彩觉得这犄角旮旯的地方,真不知道不向村民问路的某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况且这个地方来个外地人,分分钟在村口就开始被当成外星人,哪里来得低调……难道要扮成村民那个样子? 程彩回头朝小路另外一个岔道口的看去,几个站在那里的村民演技拙劣地转开目光开始用她听不太懂的方言聊天,还时不时用手指一下苍天,这青天白日的,连朵配合他们演出的云都没有…… 无语的程彩回过头,看着这个小路尽头独自圈起的门院。 面前这家的院墙是用土泥围建的,明显比其他家的院墙要高出许多,院门是用厚重的铁皮做的,和其他农家院子的木门、铁栅栏门一比,显得高大上几分。 程彩记得案卷资料上明明写着……这家人……挺穷? 可她打量着院子外部,估量了一下院子里面的大小,觉得……这面积得算得上地主了吧? 程彩还没伸手敲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照妖镜。 “喂……我就在门外了。”程彩苦着张脸说道。 电话那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下一刻关闭的院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子冲程彩挤眉弄眼地比划了一下里面,程彩会意地点了一下头,随着小警察走进了院子,将路口那些觊觎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刚踏入院子,程彩不禁感慨了一下,乡下就是好,还能圈这么大一个院子?院子里开地种了很多菜,靠近院墙一边居然还搭了个葡萄架?这空旷的院子想再挖个池子养鱼也是有地方的。 哇……那个案卷资料谁写的,到底有没有实地考察过。 程彩心里轻笑了一声,可她的轻笑还没笑出来,落入眼中的景象就打脸了。 这个村土房居多,而此刻程彩走进的这家,估计是她在这个小村子里转了一圈后,所见到的最像危房的一间了,用黄泥筑的墙面上只有一扇狭小的窗户,窗户是用纸糊的,大抵是原来的玻璃破了,就用报纸糊了一层上去,屋顶上盖着层次杂乱的黑瓦,像是被大风翻搅后没有整修,感觉下场暴雨这房子就能滩成一坨烂泥。 “那您平时关他的地方,方便带我们去看一下吗?” 程彩走进光线阴暗的屋内,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瘦高的身影,那人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制服大衣,脚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和土尘满满的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头发花白的老妇眯着眼睛盯了李修好几秒,才迟钝地点了点头,颤颤地用手指了指门外,挪着步子朝程彩所站的门口走来。 李修转过身正好和程彩打了个照面。 门外的日光照亮了李修那干净的面容,面容上那双狭长的眼睛稍瞟了程彩一下。 一旁的小警察连忙让开路让老妇人走了出去。 程彩开口道:“那个……” 没等程彩说出第三个字,李修直接无视她,跟在老妇人后面走了出去。 程彩一个气结,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小警察劝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走了出去。 程彩忍气吞声地咽下那些想解释为什么会来迟的原因,比如那些野狗和粗鲁的村民,乖乖转身跟了上去。 老妇人走到院子旁边一个更加黑暗破落的小屋外,小屋破旧的木门上装着一把与之格格不入的铁扣锁,蓝漆明亮的锁扣上挂着把没有锁上的黑锁。 老妇人推开木门的一刹那,一股刺鼻的气味带着风扑面而来。 年轻警察和程彩都不禁在脸色一绿后,用手捂住了口鼻。 小警察的五官纠成一团地看向程彩,程彩同样皱眉地看着他,反观紧跟在老妇人身后的李修已经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小警察十分钦佩地开口道:“哇……李专家果然不是盖的!” 程彩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切~” 小警察不禁瞟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钻进了破旧的小屋。 程彩最后一个走进小屋,小屋内除了角落里堆了点黑乎乎的柴火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光线比之前那间屋子还要暗上几分。 老妇人走到屋子靠里一点的地方,缓缓地蹲下身,程彩站在一旁盯着看,一时有点不解。 李修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功能,在老妇人旁边蹲下,不时,安静的小屋里发出一声吱呀,就好像木头拉动的声音。 程彩向前走了一步,这才看清老妇人和李修一起打开了一块地上的木板,木板下居然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小警察惊叹道:“哇……这居然是……地窖?” 老妇人在李修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说:“他啊……平时就被关在下面。” 程彩和小警察齐齐朝那个黑洞一样的地窖入口看去,感觉毛骨悚然。 李修:“程医生,你下去看一下。” “什么?!”程彩几乎是破口叫嚷出来,一不小心吸入了一大口屋里的浊气,胸口一阵恶心。 李修目光冷冷地看向她:“你耳背?” 程彩一个踟蹰,“可……我……” 李修:“我们科室的工作准则,你是要背一遍再下去,还是直接下去?” 小警察一脸怜悯地看向程彩,好歹程医生也是个女的呢……李专家也太……男女平等了。 程彩一个气结,脸上青白一阵后,拿出一个十分无畏的淡定表情说:“没,我……下去。” 站在那个阴深可怖的入口,程彩一闭眼,有种即将就义的壮烈感。 回想近期发生的种种,她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还得从两个月前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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