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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惜以为自己会因冼骏的话而心神不宁,然而许是昨夜一宿未眠太过疲乏的缘故,她居然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被辘辘饥肠唤醒时,窗外已灯火点点。她在别人家照进来的朦胧光影里醒了会神,踩着楼道里各种方便面酸辣粉的惯常气味下楼。    进便利店,径直到冷藏区拿一份两荤两素的盒饭套餐。    结账时,店员笑说:“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个。”    陈惜礼貌地报以微笑,“方便,又有营养。”    微波炉一分钟,便是一顿一个人也不简陋的晚餐。或许有一天,它会成为年轻人普遍接受的生活方式,而美时的盒饭将会走进千家万户。    又一夜无眠,天亮时方睡着。车祸后的生活像有时差,她一直沉沦在叫做“往昔”的时区里难以自拔。    用一盒皮蛋瘦肉粥解决了下午饭,收到冼骏发来的微信。他说从郑风以前的同事那没有打听出有用的消息,郑风可能在单打独斗。    这个人,还真固执。    退出冼骏的界面,目光定格在昨天郑家宜转来的照片。    她本来也曾有机会像郑风那样站在江对岸,如果那天没有冲动地和郭非同吵架的话。    如果不吵架,他们会甜甜蜜蜜地坐上渡轮,奔赴为期5天的采风之旅,那么3天后,他就不会出现在美时厂区,就不会发生那场意外。    她曾有机会阻止的,她曾有机会的。    回过神来,才发现她随手在一张废纸上勾画出一幅草图。    积习难改,她看到什么,仍习惯以画笔记录下来。    画是粗疏的,寥寥数笔简单勾勒出空旷的水与岸,岸上只一个人,瘦,但站得笔直。    她不甚在意地扫一眼,觉得留下来也无妨,照例补上今天的日期:2018.1.8。    随后蜷起腿窝在沙发里,对着画上的人想,郑风会去哪呢?过了江有大半个城,有车站机场,他可能行走在城市的阡陌,也可能已远赴他乡,该去哪里找啊。    漫无目的地想了一通,目光再落回图上,才发觉日期写错了,于是提笔划掉之前的,在下一行改为:2017.12.28。    “8”字的圆圈合拢之际,她忽然觉得有点异样,像时钟分秒针都一瞬间卡住似的。    随后,笔下的纸突然消失了。    她一动都没有动,却毫无预兆地摔坐到地上。    温度骤然降到冰点以下,像从温室猛地被抛出室外。寒风挟着冰碴忽地扑进眼睛,她激灵打了个寒战,一边尽量拉高毛衣领,一边丢开手中笔去揉眼睛。    怎么回事?窗户没关好吗?    视觉恢复时,她脑中刹那一片空白。    眼前哪有公寓?细雪纷飞,身下一层薄雪,雪下露出潮湿的黑色泥土,一直延伸到大江堤岸。    做……做梦吗?    可是,感觉却真实得可怕。寒冷的体感,表面湿滑而基底坚硬的泥土的触感,粒粒分明的雪花的视觉,混合着冬雪和寒江的气息的嗅觉——翔实到令人骇然。    陈惜四肢都僵硬了。是冷,但不止是外界的低温,更有来自内心深处无法压抑的寒意。    这真的是梦吗?    她张了张嘴,却被风雪呛了一大口,咳嗽声惊动岸边背立的一个男人,他转过身,看见坐在地上的陈惜,向她走来。    陈惜心跳骤然加速。    男人背着双肩包,个子不高,偏瘦,但走路大步流星,十分精神。    正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郑风。    郑风走到跟前,关切询问:“有没有事?能起来吗?”    陈惜光着的双脚已经冻得几无知觉,靠着他的搀扶才站起来。她没穿外套,被刮得透心凉,只能哆哆嗦嗦抱着肩膀尽量用毛衣领捂住半边脸。    郑风奇怪地打量她这身不合时宜的穿着,这时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笑着接起来,“哎呀,老叔,我就知道你能想通的。”    他前行几步,离陈惜稍远些,继续说:“我现在过江了,但不要紧,我马上回去……”    离得远了,陈惜听不大清,不觉想跟近些,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似乎踩在了柔软的棉花上,没站住,又摔倒了。    整个人栽在了沙发上。    她撑起身子,左右打量,木地板、茶几、花纹壁纸——这是公寓。    刚才仿佛一场梦境。    然而,毛衣上的雪、脚底的湿泥,以及冻得通红麻木的双脚,还有那支本来握在手里而现在不见了的笔,该如何解释?    这件事太离奇,太荒诞,完全超出她对世界的认知。    她怔怔地坐了一会,毛衣上的雪融化了,湿冷渗进皮肤里,身体驱策着她去换衣服,大脑却似当机了,站在客厅中央,忽然不知要做什么。    她是不是还在梦里?    仿佛为了验证答案,门铃适时响起。    陈惜愣了三秒,才去开门。    门一开,门外眼泪汪汪的女人立刻扑进了陈惜的怀抱,“惜惜,我又失恋了!”    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一下把她拉回现实。    舒焕和她从老一辈就有交情,舒焕的爸爸是美时最早一批员工,虽然这么多年没怎么被提拔,至今只是个生产班长,美时出事故后还辞了职,但不影响两个女孩子从少年宫绘画班就牢不可破的友情。    陈惜搂着嚎啕的舒焕,劝解的话不多,一张一张递纸巾。    舒焕情路坎坷,从初中起历任男友无一修成正果,可她飞蛾扑火,锲而不舍,练就一套疗伤的基本功。    等她哭得差不多,陈惜说:“走,咱们去唱K!”    舒焕挂着泪滴状的眼影,笑了。    陈惜换身衣服,趁舒焕不注意服下止痛药,领她出门。    青春汇里面就有KTV,两人要了个小包间。舒焕失恋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唱哀婉情歌,她抱着麦克风吼:“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陈惜坐在一旁吃自助小蛋糕,咬一口,舌头弥散开人造奶油的虚假味道,就放下了,看舒焕把阿拉伯长袍似的外套一扔,甩着挑染的大波浪卷发活蹦乱跳。    舒焕对每一段感情都全情投入,从她每每甘愿为对方改变自己可见一斑。上一个男友时她是清新薄荷糖,这个就变浓郁沙威玛。    可陈惜羡慕她的洒脱。过往的清空缓存,未来的重装上阵,换套衣装就焕发新生。    这不是没心没肺,这叫勇敢无畏。    舒焕连唱几首,陈惜拧开饮料给她,她不接,抓一罐啤酒一饮而尽,生冷不忌。接着扯开嗓子气吞山河,“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陈惜坐在迷离的灯光外,啜一口酒,口腔里泛起苦涩的酒气,她却觉无比真实,无比清醒。    刚才与郑风的乍然相逢,不是梦境,应该是在不明原因下回到了过去,但这并不是第一次。    新年的那个晚上,她在江边已经发生过一次。可能因为现实和过去的位置十分接近,她身体没有察觉异样,只注意到奇怪的气象。实际上,并非突降小雪、天色忽明,而是她穿越时空,回到郑风凌晨搭乘渡轮过江前的某一刻。一瞥而过的那位拍照路人,现在想想,就是郑风。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种只有小说影视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确实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对酒精没贪欲,这会却想再来一罐。然而拉环拉了好几下都没拉开,最后断在了指上。铁盖只微微翘起一角,卡在那里,上不得也下不得。    她烦躁地推开。    哭过发泄过,舒焕醉眼朦胧地倒在沙发里哼哼唧唧。陈惜帮她穿上大衣,“走了,咱回家睡。”    半拖半架着走出包间,听见她的手机在包里一声赛一声响得急切。陈惜摸出手机,让她乖乖靠在墙边,腾出手接了舒有祥的电话,说留舒焕住一晚。不知怎么的,舒有祥着急起来,就是不同意,忧心忡忡的,就像有人会绑架她。陈惜只好答应送她回家。    一扭头,舒焕已经东倒西歪地推开旁边包间的门,冲着里头就是一嗓子,“闭嘴!少跟我谈情说爱的,要来就来真的!”    里头白白净净的大男孩愣愣举着麦克风,声音没了,脸却红了。    陈惜忙不迭道歉,把她拽出门去。    夜深了,在路边等了好一会,一辆出租车都没见到。舒焕不住往地上滑,陈惜一手用力揽着她,一手去掏手机准备用打车软件碰碰运气。分神的工夫,舒焕推离她的手臂,扭着醉八仙的步子横穿马路。    寂静空旷的大街上,汽车的低鸣声自远而近,十几辆车组队驶来,车灯首尾相接,拉出一道绵长的光束,低调地拉风。    陈惜飞快把舒焕拉回来。    这个时间点,青春汇鲜少看到这么多高级私家车出没。    领头的路虎驶近两人时,打了几下双闪,整队的车都跟着减速。    路虎缓缓停在陈惜身前,车窗降下,冼骏倾身向外,“在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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