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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阴暗,冼骏一时未找到灯的开关,便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阳光射进来,整个房间突然被激活了。    工作室的硬装比较简约,但看得出陈惜在软装上花了不少心思。窗帘、沙发、工作台等布艺选用了大胆的撞色,大面积的红绿蓝黄搭配在一起非但不违和,反而营造出一种奔放张扬的氛围。    四壁雪白,只用油画装饰,油画大小不一,内容随性,但无一例外色彩浓烈。那些金灿灿的向日葵、绿油油的麦田、红艳艳的玫瑰,随着阳光炽热盛开,令人宛如置身爱丽丝的仙境。    对于绘画他是外行,虽然竞拍过几幅画作,但那属于商业投资,要论技法是讲不出一二三四的。不过陈惜的画用不着高深的品评,即便普通人也能轻易感受到画作中蓬勃的生命力,热情洋溢,呼之欲出。    原来,她曾是这样一个女子,就如同这里的画作,浓墨重彩,生机勃勃。    如果,没有遭遇那场该死的事故的话。    走入内室,是一处敞开式画室,地方不大但井井有条。画作成品、未完成的画稿、纸笔颜料等工具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唯有房间中央的画架旁边,颜料架翻倒了,几十管颜料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笔刷仍沾着未洗的颜料,硬结成块。画架上的画稿只上了一半色,已蒙上一层微尘,看得出她离开得匆忙慌乱,并且从那次离开再没有回来过。    几乎不假思索地,冼骏立刻猜到她离开的时间——应该是去年的10月17日,事故发生那晚。    他踱到画架前,掸掸椅子上的灰尘,坐在陈惜最后坐过的地方。穿越重重的时间帷幕,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曾经的她。    她正在投入地作画,突然被电话打断,得知陈自立发生意外,惊慌中撞翻了颜料架,不及整理匆匆赶赴美时,之后,却经历了另一场灾难。    一晚之中,她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梦想,两样挚爱。    那可能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她不愿再次踏入这里,并不仅仅因为她无法继续作画,不得不抛弃过往,恰恰相反,她把这里视为最痛苦的回忆,就和那个过而不入的家门一样,和过去有关的一切她都怯于触碰——因为从没有真正抛下过。    她的时钟,已经定格在那个晚上,再不能前进分毫。    冼骏忽然有种冲动,想马上敲开陈惜的家门,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路虎风驰电掣地开到陈惜公寓楼下时,已是万家灯火。他坐在车中,仰望那扇属于她的窗口,柔和的光映照一方晚空。    他默望良久,终究没有下车,只是发条微信给她:[早点休息,别熬夜了。]    陈惜照旧没有回复,他也未等,而是打给秘书,“给我办一个租赁手续……对,以我个人名义。再找一家专业的艺术品物流公司……油画,市内转运。还有,预订le temps的VIP厅,晚餐,越快越好……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本周内必须订到。”    他放下电话,没再惊扰她,调转车头汇入融融夜色中。    冼骏一连几天没在陈惜面前出现,只是偶尔微信联系。如果是“公事”陈惜就认真回复,私事依旧置若罔闻,一如既往地界限分明。    郑风案子定性了,不出所料是意外。殡仪馆里,陈惜望着他的遗体,感觉挎在肩上的包重了许多。    包里那个用来作画的速写本,硬梆梆地硌着她的肋骨。    她陪郑家母女回家,郑母几乎支撑不住,哀恸地倒在床上,郑家宜却像这个家的顶梁柱,安置好妈妈以后,坚持要送送陈惜。    一夜之间,她迅速长大成人了。    陈惜挽住她的手,“找保姆的事你再想想,这样家里你能少操点心,开学就是高三下学期,得集中精力在功课上啊。”    郑家宜没答话,低着头默默走路,走完长长的窄巷,她才轻声开口,“我爸以前调查传销的时候,有一天半夜,我家窗户被砸了,不知道谁干的,后来我爸安慰我说是哪家的淘气包。还有一次,是报道见报以后,有一天下班特别晚才回家,头上包着纱布,鼻青脸肿的,说是骑车不小心摔倒了,那时候我特别傻,竟然相信了。”    她抬起头,直直望着陈惜,“陈姐,我爸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陈惜曾理直气壮要求冼骏“信任警方的判断”,而此刻面对郑家宜拷问的目光,她却无论如何再不能重述这句话,只能苍白地安慰,“这个不是你现在该想的,好好上学知道吗?”    郑家宜听话地点了下头。    陈惜约的出租车到了,郑家宜将她送上车,临关门前,她突然说:“陈姐,我想好了,我要考警校。”    陈惜一愣。    郑家宜帮她关上车门,挥挥手,出租车发动了。    陈惜透过后车窗望着逐渐远去的小姑娘,她站在灰蒙的天空下,如一棵坚韧的白杨。    途中陈惜接到一个电话,是青春汇租售部经理打来的,告知退还的租金和押金已汇出,又邀功说:“昨天一接到冼总电话,我就赶紧把杂志寄过去了,应该已经收到了吧哈哈哈。那个,搬家的时候我也亲自去盯现场了,每幅油画都包装得妥妥当当哈哈哈……”    陈惜疑惑不解,“什么杂志?什么油画?”    “就是青春汇去年9月份的内刊嘛,采访您的那期,这怪我,应该早给您和冼总备一份的。”经理狗腿地哈哈笑,“说起油画啊,您画得真漂亮!我就说嘛,怎么能不要呢,是吧,都已经搬到冼总家去了,您放心吧……”    在经理喋喋不休的背景音里,陈惜却险些心律不齐了。    冼骏不仅进了她的工作室,还搬走了那些油画?    她很清楚自己的商业价值远未到牟利的阶段,所以他不是收藏,只是在替她保管,保管那些她曾经、直到如今依旧珍视却不敢触碰的心血。    她从未提过,可他居然懂得。    不是不感动的。    陈惜三言两语与经理讲完,立即拨给冼骏,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话筒里传出愉快的轻笑,“正要打给你,心有灵犀啊。”    “冼骏,”陈惜由衷地说:“油画的事,谢谢你。”    “喔?”从声音里陈惜都能听出他含笑挑眉的样子,“你消息挺灵通啊,本来还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个惊喜。”    陈惜低眉敛目,“其实你不必……”    “NoNoNo,这个你说了不算哦,既然明确表示不要了,那处置权就归属我这位房东名下了不是吗?”调侃几句之后,他转成认真的语调,“我很喜欢,真喜欢,除了原作者,谁都要不走。”    这句话用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念出来,如果换成其他的女性听众,百分百是上佳情话。    陈惜不是无动于衷的。    “冼骏,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冼骏轻笑,“我也有话要跟你说,我现在在你公寓楼下,待会见吧。”    “我在你楼下”……这句话,曾经也是某个人最常对她说的话。    陈惜握着手机怔怔出神,直到司机的导航提示“前方50米右转,进入青春汇东路”。    车窗外掠过熟悉的街景,今日的青春汇与那个10月何其相似,仿佛只需一个眨眼,时光就会倒流,她的楼下,等候着的依旧是她的那个他。    但,映入眼帘的是冼骏的路虎。    路虎没进停车位,且调头向外,像是马上就要出发的样子。    冼骏微笑上前,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他个子高,再加上冰球训练塑造出的完美身材,搭配这套剪裁合度的定制西装,往那一站,像红毯走秀的偶像明星。    他在非工作时间很少穿正式的西装,而今天是周末,他如此隆重,就显得别有深意了。    陈惜问:“要出席重要活动?”    等出租车驶离,他笑眯眯回答:“我在le temps订了座位,恳请陈惜小姐看在我收藏你的画作的份上,务必赏光。”    le temps她是知道的,不止知道,可以说终身难忘。    冼骏万有引力着实强大,两句话的工夫,过往路人的视线频频被他吸引,那一道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生生把他俩凑成一对cp了。    “去车上吧。”她提议。    冼骏想不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自然欣然从命。正要发动,陈惜的手按在了方向盘上。    他懂了,有话说?    “冼骏,有句话我本来不想问的,但现在不问不行了。”陈惜转过身子,直言不讳,“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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