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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惜醒来时,点滴已经打完,护士被舒焕叫过来拔针,看到裹着手的帽子,笑了。    陈惜当然也看到了帽子和羽绒服。    孤寂冰冷的输液室里,因为这两样东西,她睡了温暖而安稳的一觉。    她看向旁边的冼骏,他只穿着毛衣,顶着冬夜的寒冷陪了她一个小时。    她想把帽子装好,奈何手指不灵便,拉链头老是对不准。冼骏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一言不发地扯了过去。    陈惜微笑说:“谢……”    冼骏突然起身,打断了她的话。他却不说话,只黑沉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这是……本轮.暴风雨尚未结束的意思?    她偷瞄冼骏身后的舒焕——你们俩说什么了?    舒焕悄悄指指冼骏,然后做了个发怒的表情,又指指自己,无奈地摊摊手。    陈惜看懂了:他生气了,但我不知道原因。    这时冼皇帝气哼哼地发话了,“你准备打车是吧?行!我走!”他真就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陈惜想,那你拿着我的东西做什么?    冼骏一手拎着她的包和药品,一手抓着羽绒服,要不是面料质量过得去,瞧他的样子,准得把衣服掐出个窟窿来。    陈惜也不挽留,任他消失在门外。她这边和舒焕道了别,才慢悠悠步出门诊大楼。站在门口,目光略略一扫,在停车场为数不多的几辆车里,冼骏的路虎最显眼。    并不是因为外观霸气,而是它是唯一亮着灯的。    驾驶室的灯光照得不远,但在沉沉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宁馨。他就倚在车门旁,灯光朦胧了他的棱角,勾勒出一副温柔轮廓。    他明明是生着气的,脸孔却仍朝向她的方向,像等候晚归的旅人。    陈惜刚刚的那一点点不悦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用缠着绷带的手从他手里抱过羽绒服,举到他眼前,“我没准备打车——如果你愿意送我的话。”    冼骏依旧把脸绷成个雕像,但僵硬了一会后,顺从地套上了羽绒服。    其实多此一举,车里暖风熏人,冼骏都微微出汗了,一路上也没舍得把羽绒服脱了。    抵达公寓,他仍然主动拎起陈惜的包和药品,大步在前,也不征得她同意,就熟门熟路地走进电梯。    陈惜没阻拦。既然他不达目的不罢休,躲是没用的。    她手不方便,进屋后就没跟他假客套,说冰箱里有喝的,让他自己拿。    冼骏把东西堆在茶几上,没进厨房,却挨个房间溜达了一圈,然后走回陈惜正对面,坐下。    这是开始谈判的架势。    回来的路上,陈惜已经想好,穿越的事是不便透露的,他大概会认为她患有脑外伤后遗症。但她也不愿用谎言欺骗他,那么只能尽量解释不能说明的苦衷,试着获取谅解。她准备好许多说辞,甚至解释到何种程度都做了筹划,却被冼骏完完全全出乎意料的发问打了个措手不及。    冼骏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眼睛,“我深更半夜进你家,你未婚夫不生气?”    陈惜慢慢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随即恍然,冼骏的确是来兴师问罪的,但不是为莫名其妙的失踪,而是为郭非同。    很可能是舒焕无意间说漏了嘴,以致他连“失踪案”都顾不上追根究底了。    陈惜垂下眼睑,平定了一下情绪,抬起眼不避不让地直视他,“你可能认为我在骗你,但我说的都是实情,我们确实,订婚了,我不会放弃他的。我知道这么说你很难理解,但我只能……只能说这么多了。我不想再说这个事了,对不起。”    这就完了?冼骏气得差点噎住,“陈惜,至少我对你是真心的,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起码的尊重?你要拒绝我,说不喜欢也行,看不上也行,一脚踹飞我也行,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拿一个死人出来当挡箭牌!”    陈惜的手颤了一下,伤口突然剧烈地疼起来。    “请不要,用这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用哪个字有区别吗?逝世辞世离世长眠九泉——难道换种说法他就能活过来?”    陈惜紧紧抿着唇,目光似乎洞穿茶几上的拎包,那里面有她数次穿越用过的速写本。    半晌,她艰涩开口,“他还……活着,在某一个……世界。”    在某一个平行世界,或某一个架空世界,或某一个环形世界。总之,他还活着,正等着她开启那扇时空之门。    冼骏后面的话忽然化为乌有,足足有十几秒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从气恼到不可置信、到自以为理解,最后,全都凝聚成怜惜的模样。    “陈惜,”他的声音格外轻柔,“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的,尤其是爱过的人,这我明白。但你不能被他拴住,你不能把自己一起埋在过去,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得往前走啊。”    陈惜的手又抖了一下,她慢慢攥起拳头,抵在两膝之间,缩着肩膀,像一只埋头在沙漠的鸵鸟。    “我不能忘……”她极力压抑四面八方潮涌而来的情绪,但声音已不复镇定,“你不懂,你不懂的……”    冼骏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没再进逼,起身离开客厅。陈惜听见厨房里冰箱开关门的声音、微波炉启动的声音,不一会,他端着一杯牛奶回来,把她握成拳头的手拉出来,“端得住吗?”    陈惜用两只手捧住玻璃杯,不冷不烫,刚刚好。    他不再提刚才的事,只说:“牛奶有助于睡眠,你睡前可以喝杯热牛奶。”    不知道牛奶是否有安神的作用,总之陈惜喝了点牛奶之后,情绪平复许多。    或者说,她刚刚被冼骏的一席话逼出缝隙的硬壳又自动封严了,她躲在壳里,看似一切如初。    “对不起,”她恢复冷静,“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冼骏看着她,目光深沉,像是能看进连她自己都不曾了解的心灵深处。他并未反驳,神情却是在问:“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又嘱咐了几句,手不要沾水记得吃药之类,就起身告辞。    陈惜送他到房门口,他抬腕看看手表,忽然笑了。    笑容太生动,将这晚的阴霾一扫而空。    陈惜问:“怎么了?”    他故弄玄虚,“再等十秒钟。”    等十秒钟?做什么?    他没说,只低头盯住腕表跃动的数字。    一秒、两秒……    陈惜有点莫名,又有点紧张,不知道十秒钟的尽头,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时间在电子表的屏幕上静悄悄地流逝,楼道里的声控灯安静地熄灭了,唯有房间里的灯光从她的背后照过来,投射到他的面容上,将他从灰暗的背景中烘托出来,如同电影里聚光灯下的男主角。    他终于抬起头,扭转手腕,将表盘朝向陈惜。    “陈惜小姐,从这一秒钟,我正式开始追求你。请记好这个时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最后一个字说完,屏幕上的数字恰好从23:59:59跳至00:00:00。    神奇又梦幻的时刻。    即便陈惜不赞同他的话,亦不愿出声惊扰。    她目光上移,对上他星光流淌的眼睛。    刹那之间,阔别已久的色觉似乎回归了,她看见深蓝的夜空,黄色的星,橘色的月,她看见生命的律动,看见激情与安宁,漩涡般从他深邃的眼瞳里喷薄而出。    此处没有星光,但今夜,无疑是一个璀璨的星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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