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内,皇太极目不转睛地研究着地形图,代善一见,便放轻了脚步。 “哥哥见我眼睛用着,便当我耳朵闲着了?” “不想扰了你罢了,”代善笑了笑,几步走上前,“那明朝来使岳托已经护送出城了,大汗放心早就决意出征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皇太极笑了笑,眼睛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形图,不时比划着,“当了大汗也不能总困在这皇宫里,若是不能上场杀敌,有怎对得住我那骏马宝刀?” “大汗言之有理,只是今日那来使前来除了吊唁、庆贺,也未言明其他用意,这……” “言无他意?哥哥便跟我装糊涂了,任凭那袁崇焕再厉害,几次大战下来也有了弹尽粮绝之势,此刻前来不过是一探虚实,我们假意愿与他们暂时休战,待他们懈怠之时,再出其不意一击,就算不能一举拿下宁远,也要他们重伤!” “看来大汗已有谋略,袁崇焕虽为汉人,智谋胆量却令人佩服,得良将如他,我大金何愁不能逐鹿中原?” “正面攻击,他占尽地利之势,如强攻,大金定将死伤惊人,那红衣大炮的威力你我都曾领教, “哈哈,今日大殿上那小子看着体格魁伟,相貌堂堂应是虎将一名,不想说起话来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就连睿智如哥哥您,今日也落了俗套,”皇太极抬起了头,请代善入座,富子立马奉上了茶水,“那范文程原为县学生员,后与其兄长范文寀一同投降大金,这小子也有几分意思,当时求父汗说要跟随我,父汗便让他在我身边做了个文臣。” “八弟才华盖世,他也是慕名而来啊,莫非,你早有出征打算,与他……” “不若说是他猜中了我的心事。” “是了,”代善笑了笑,“他也是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透,八弟的心思素来细密,如今的成熟果断更是旁人所不能及,大汗之位果真除了你,并无第二人选。” “可哥哥还是能一眼看穿我那点儿心思,且如以往那般义无反顾地支持我,这份情义才真是心有灵犀。” “那是因为八弟你的作为从不曾令我失望过,如今当上大汗,更是如此,我听说……” “对了,”皇太极打断了代善的话,起身走到地形图前,“明日便要出征,哥哥过来帮我看看可好?” 代善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起身上前与皇太极共同商讨,直至黄昏才回府,岳托见他回来,忙上前问安。 “阿玛,今日怎回的这样迟?听说您去找大汗了,可说了……” “说什么!”代善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转身坐下,疲惫之态溢于言表,“明日大汗便亲征察哈尔,此刻扰乱他心也是不好。” “可外面的风言风语愈加……唉,”岳托叹了口气儿,屏退了下人,“大汗一向最敬重阿玛您,您的话他也一定会听……” “自小他便是个心机沉重的,那份从容与冷静逾过了他的年纪,我的话他也只是多少听些,如今羽翼丰满,正是振翅高飞之时,要他对我马首是瞻,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可是……那三贝勒今日一下朝便来找我捎话给您,说……要大汗谨记大妃面前的誓言,莫欺幼子……” “砰!” 代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面色因为生气而有些涨红。 “他俩倒在这会子装什么仁德君子!还说欺幼子,莫说对先王大妃不敬,那手刃亲母的莽古尔泰是有何颜面讲仁德!他们……咳咳……” “阿玛!”见代善动怒,岳托忙上前端水侍奉,安抚着代善,“阿玛莫为他们动怒,你我都知这他心怀鬼胎,贪权重欲,大汗尊兄护弟推行四大贝勒共理朝政之举,怕是引起了他们对汗位的妄想,那莽古尔泰更是多次扬言自己……” “尊兄护弟?”代善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就像猛虎一般令敌人闻风丧胆,可一山不容二虎,他骨子里那份霸道,只是被他的谦逊掩藏得极深罢了。” “可大汗极力要求四大贝勒共理朝政……” “四大贝勒乃先汗最信任看重的,亦是大金最德高望重的象征,我们几人皆是手握兵权,莽古尔泰有勇无谋,因手刃亲母名声扫地,阿敏之父舒尔哈齐被父汗幽禁而死,前几日也被大汗以一十六条大罪囚禁,革去大贝勒称号,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他们两人虽无力竞争汗位,却都是手握重兵,不可小觑。如今四大贝勒却也只落得个三大贝勒的下场,在先汗殡天之际,不费一兵一卒,如此兵不血刃地坐上了大汗之位,且德行人人称颂……呵呵,如此心机手段,岂是我等可以相比的?只怕下一个要除去的,不是我,便是莽古尔泰这个莽夫了。” “阿玛淡泊名利,德高望重,大汗还是对您青眼有加的……” “青眼?”代善叹了口气儿,将手中的茶杯端起呷了一口,“我这把年纪都不敢与他相较,更不说单纯稚嫩如你,之所以淡泊名利,也可算是保全你们。” 岳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代善望着窗外日渐落幕的夕阳,眼中泛起了几丝落寞。 “这夕阳正如我,虽这一刻高高在上,可霎时便落入西山,德高望重从来不是给意气风发王者的形容,只是给老弱者的安慰罢了。” “阿玛……” “先下去吧,有些乏了。” “是,孩儿告退。” 看着代善额前的白鬓和有些佝偻的身躯,岳托心中不禁有些感伤,还是退了出去。代善进入内室,将墙上的画掀起,转动了一个隐藏画后的奇怪开关,整面墙竟然出现了一个整齐的缝隙,推墙而入,原来是一道暗门,通道内四处点燃了蜡烛,空气中的檀香香气肃穆而幽然,里面是一个不小的密室,精美的摆设让人不敢相信这里供奉了一座极不衬景的灵位,灵位后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美丽端庄,可眉眼之间的那份俏皮,更是让人动容。 “阿巴亥……” 代善喃喃地叫着这三个字,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静默了许久。 “我为了保全子孙,牺牲了你,终是不配对你言爱……可他,也终不是无爱之人了,算是有了软肋。” 一天没有进食,与其说实在闹别扭,不如说我懒得动弹,就这么静躺了一天,阿纳日见我不搭理她,把饭放在桌子上便离开了。 眼看窗外的日光由亮变暗,一天竟过得这样快,由着我发发呆便过去了。 心里无端一阵挥之不去的烦躁,便起身想着四处走走,来到木桶旁见那水都已经放凉,便萌生了浸浴的想法,衣服扣子解着费劲儿,索性和衣直接跳了进去,初浸水时有些冰冷刺骨,毕竟是十月了,还是凉的,决定还是不这么虐待自己,正想起来却听见门突然被人推开,吓得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了浴桶中。 “你!” 一只大手将我从浴桶中捞起,吐了口水睁开眼便对上了他那满是惊讶和怒意的眼睛。 “你疯了!水这样凉,你就泡在里面?” 说着将我拦腰抱出浴桶,不顾我衣服湿透直接将我塞回软榻上,又拖来锦被将我从头到脚紧紧裹住,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 “还好吗?冷不冷?” 见他一脸的关切,若在平时我一定逗逗他,可此刻一见他的脸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情绪,便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派来的丫头也是个傻子,连主子都伺候不好,来人,打她八十……” “是我自己故意的,不关她的事。” 一时着急抬头辩驳,却发现上了他的当,他的嘴角轻抿上扬,一副得逞的模样,便知道他就是用激将法来引我说话的。他舒尔笑了,坐到我身边,温柔地用手指梳理起我额前被水打湿了的乱发。 “听奴才们说,你不吃不喝一整天,下了朝我便过来了,可有什么想吃的?……这会子可还冷?若是不舒服还是叫御医来吧。” 听着他轻声细语的关心,我只会静静地摇头。 “明日我便出征察哈尔,今天忙了些,白日不得空,晚上我便陪着你,若是身子难过,便告诉我……” “你陪着我做什么!” 心中的苦楚突然爆发,使劲将被子掀起,却累得气喘吁吁不止,仍倔强地瞪着他。 “若说难过,看见你我就难过!你何苦惺惺作态在我面前晃来荡去!” “珠儿,”他似乎对我这突如其来咆哮感到疑惑,强将我按住,将被子重新裹好,“你刚浸了冷水,不能……” “皇太极!我不需要你如此,如你所见,你的玩物已经颓废至残破,还不肯放手么!” 奋力想挣开裹住我的被子,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让我丝毫动弹不得。他的下颚抵着我的头顶,双手紧紧抱住我,听着他胸膛跳动的心脏,不知为何竟听出了不安,只是不知那是谁的惶恐。 “珠儿,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我已愿为你赌上一切,只求换你在身边……” 他的话入了耳朵,却重击在心上,泪水簌簌落下,若是在以往他对我说如此动人的话,只怕我要激动得夜不能寐,只是此刻,不知为何,对未来充满了极度的不安与恐惧。 “你怎么就不明白,糟蹋我的是你,你赌上你的一切我不管,何苦要夺走我的一切?”说得多了不禁有些哽咽,“玉儿是我从小到大仅有的一切,如今她……” “玉妃识大体,她会理解的,你们姐妹……” “出去……若是不能放我走,我求你出去!” 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眼中满满的疑惑不解倏尔让我明白,我们之间本就存着时空的鸿沟,若要他理解我,怕是难的,而我去顺从他,却也是难过。 他的手还欲来拉我,却被我狠狠推开,不知怎的,明明是我推开他,自己的心却痛得苦不堪言。他执意拉过我,强行褪去了我身上湿透的衣物,将我用一条干的被子裹好,强迫我躺下,眸子中流露出的不舍是那样的缠人,索性闭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我……真的舍不得你离开我身边……” 半晌无言,他却突然冒出一句没有头绪的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即使……在你身边只会让我难过?” “珠儿……” “大汗,臣女困乏,恕不远送。” 他也不在言语,过了好一会子,才听见了门轻轻被扣上的声音,眼眶却酸胀的无力拦住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门被轻轻扣上,心中却像压了千斤石一般气难平,富子见皇太极目不转睛地看着凤凰楼,望眼欲穿的模样却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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