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咸阳有位隐世名医，韩姓刘氏，曾经是嬴政最信任的太医之一，嬴政除掉当时权势滔天的吕相掌权后，就告老还乡了。　　还乡只是幌子，刘老太医淡泊名利，在荣华富贵快遮住眼的时候及时抽身，同朝为官的许多好友一个接一个死于权下，他算是为数不多活得久的。辞官后，刘老太医隐姓埋名在咸阳开了一家小医馆，教弟子为医之道，云起不止一次见过他。　　刘老太医纵横官场数十年，治过无数高官权贵，看过无数鬼蜮伎俩，唯独害怕两人。一是少年嬴政，二是嬴政的少年太傅。　　究其原因，絮叨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个太傅是一个真正的狠角色，皮是白的，骨子里是黑的。往事给的印象太深刻，饶是老太医退休几载，忽然再见故人与当年没有半点变化的音容还是忍不住发怵。　　“大人？！”　　面容俊美的男子抱着人大步雷霆闯进药馆，二话不说把人放在榻上，刘老太医愣在原地，招来同样很懵的药童给姑娘看看伤势。　　“许久没听过您的消息，我还以为您也隐退了……”看着太傅大人白皙姣好的面皮，老太医慢吞吞道：“真没想到我还能在咸阳再次遇见您。”　　“你们这些肱骨大臣在陛下掌权后一个个告老还乡，陛下心忧得很，哪会允许我告假还乡。”云起看着给乐瑾把脉的药童，“你的小徒弟很精通医术？”　　“小童顽劣，医术勉勉强强，不过寻常的病情还是没问题的。不知这位是您的……”　　“家妹。”　　哦，家妹。　　云起太傅的家妹？　　等等！　　他妹妹！！　　“小童住手，老夫自个儿来！”刘老太医猛地扑过来，抵开药童，变戏法般的拿出一张白帕子，动作利索的切脉问诊。　　“……”被一屁股撞边上去的药童。　　云起这才挪开视线，和小药童站一块儿等结果。小童委屈巴巴的抬头瞅云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那个师父把他甩开，明明自己医术很好哒。云起什么表情也没有，小童更委屈了。　　“令妹伤口不像新伤，大人您怎么才把你妹妹送过来疗伤，再来晚一点，怕是人都要没了。”刘老太医放开手，皱眉道：“我知道大人一向不近人情，怎么连自己的妹妹都见死不救。”　　云起垂眸僵硬的摩挲指尖的血迹，唇抿成直线。　　老太医心“咯噔”一跳，莫非老夫说错话了？“大人。”　　“写药方。”　　“呃？”　　云起曲掌隔空卷起毛笔，递给老太医，“写。”　　心好塞啊魂淡！找老夫疗伤该是这个态度吗！　　刘老太医屈服于太傅大人的淫威下，写了一份疗伤药方，一边写一边叨叨：“小姑娘伤势有点重，您切忌不要让她忧心伤神，且安心静养两三月，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我。”　　云起大致浏览了一遍药方，确定没有问题，收好看向乐瑾。她小脸煞白煞白的，秀眉蹙起忧心的痕迹，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碎成渣子。　　“我知道了。”　　吩咐小药童去包药，刘老太医亲自给乐瑾磨药，磨着磨着突然说：“大人，我听说桑海那边出现神迹，金光万丈高起，现龙形。罗网的人最近频繁出没，应该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您要小心罗网的人。”　　　　……　　　　桑海城，蜃楼。　　湘君浑身鲜血从外面回来，匆匆走到东皇太一面前，“东皇阁下。”　　东皇太一正在等他，脚边的矮案隔着一个金色盒子和幻音宝盒。幻音宝盒散发出金色光芒，湘君定眼一看，只觉得那光如水一般在缓缓流动，照亮整个大殿。每当金光大亮，快溢出大殿时，放置在幻音宝盒旁边的金色盒子会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金光全部吸收，如此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　　穆穆文王，假哉天命。　　幻音宝盒零丁的音调平仄古怪，一扬一抑不断变幻，乐曲十分古老奇妙。　　湘君仔细听，听不出是哪国的曲声，一时竟有点入迷。　　“清理干净了吗？”东皇出声拉回湘君。　　“是，全部清理干净了。属下已经查出是谁放走了焱妃，这件事和月神大人无关。打破万年玄冰阵，放走焱妃的是祭祀大人手下，可能与星魂大人有关系。”　　“那就是他了。”当初为提防他有异心，才在他身上下了缚咒，承载缚咒的媒介在章台宫被盗走，很难及时察觉星魂是不是忠心的，东皇太一不奇怪。“派去追杀星魂的人呢？”　　“派出去的人除了几位长老，都死了，星魂大人杀出重围不知其踪。”湘君顶着低气压，继续说：“苍龙破禁时的力量太强大，您防御苍龙保护蜃楼时，姬如被潜进蜃楼里的墨家趁乱带走了，月神大人和焱妃跌下桑海，至今没有打捞到尸体。”　　殿内一下子陷入死寂。　　湘君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担心刻意隐瞒湘夫人的部分被暴露。　　“这么多年，阴阳家的人本事见长了。”　　东皇回头说。　　深邃诡谲流露出些许了然。　　湘君这辈子见过许多人，阴险的，冷漠的，孤傲的，从没哪个人能像东皇一这样让他望而生畏。活在阴阳家几十年，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东皇太一。　　他忍不住有点心虚，或许湘夫人做的事瞒不过东皇阁下。　　“不管是千里追捕还是就地斩杀，务必把星魂带走的卷轴带回来。”　　“属下遵命！”　　十五连枝灯上的火苗剧烈跳动，灯油“嗞嗞”作响。　　殿内回响起朴素的商周歌谣：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　　穆穆文王，假哉天命。　　商之子孙，侯于周服。　　幻音宝盒在低哑的歌声中，光芒越来越盛！　　　　星魂从蜃楼底下的宫殿出来，手里多了一卷黑色卷轴——另一半逆命之法，东皇太一将它放在蜃楼最深处。他放走焱妃嫁祸月神，让焱妃引开东皇太一，拖延一刻钟，就是为了拿到这半卷逆命之法。　　从此以后，无论命无生魂还是阴阳缚咒都再也威胁不了他！　　东皇太一早提防会有这么一天，派几大长老还有五部弟子联手绞杀他。他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脸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擦拭，快马加鞭赶到咸阳潇湘谷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天上冷月如勾，月光明亮皎洁。　　女子低低的声音飘出竹扉。　　“属下已经将咸阳每一处角落搜寻了一个遍，没有找到乐瑾的踪影，星魂大人，她身上的伤势很　　严重，我恐怕……”　　“恐怕不测是么？”少年阴郁的咬出这六个字，反手打翻桌案，迸出恶鬼般阴鸷的戾气。“湘夫人！我将她交给你的时候，叫你好好照看她，你居然把她弄丢了然后告诉我她有不测！”　　厉呵声混着滔天怒气破窗而出。　　湘夫人硬着头皮说：“是属下失职。”　　那就去死啊！星魂指尖颤抖，气刃拉开剑痕，恨得劈裂周围的物品！他现在能用的人少，湘夫人不能杀，必须得留着。星魂阴鸷的扫了一眼湘夫人，冷哼一声，甩袖推门出去。　　囫囵吞下到嘴边的“愿大人责罚”，湘夫人扶墙直起身，她想留着力气先找到乐瑾，否则她此生会陷入永无止境的悔恨。　　竹扉猛地被推开，伽南站门口，深蓝色的残影一闪而逝。他看着摇曳不住的湘妃竹，停顿几秒，转头问湘夫人：“给我说说，她是在哪儿不见的。”　　“西城街。妁华公主拦下我，与我说了几句，乐瑾便不见了。”　　“如果是嬴妁华带走了乐瑾还好，至少乐瑾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嬴妁华没有理由带走乐瑾。”　　这话听上去轻缓，实际上非常尖锐，几乎能刺痛湘夫人的耳膜。　　会在咸阳对乐瑾下手的，一有罗网，二有阴阳家的东皇掌门，哪一个都不是善茬。伽南撂下湘夫人，孤身去找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