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雪,泊雪?” “嗯?妈?你叫我?” 蒋来看她心神不宁的,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却在触碰到那丝冰凉后,浑身一惊,眉头拧成结:“小雪,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何止是冷,一丝温度也没有。 “是不是坐车颠簸时间太长了,哪里不舒服?”蒋来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后一句是自己呢喃,“没有发烧啊。” “妈,”沈泊雪摇头笑笑,拿开蒋来的手,“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怎么不紧张?”蒋来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坎肩脱下来给她披上。 从小到大,沈泊雪每一次发烧感冒,都是沈家的头等大事。因为稍微一个不留神,就会恶化到肺啊,支气管什么上。 她似乎天生就受病魔眷顾。 “你就先待在房间里,”蒋来顺手将空调打高,“等我和你爸爸忙完搬家的事,晚上煮点姜水,这里的房子湿气重。” “妈,我没事。那么多东西,你和爸忙不过来,我帮……”没等话说完,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吓得母女两赶紧跑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 只见一收纳盒的杂物、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搬家公司的两个工人手足无措地站在沈霆面前,矮声道歉:“对对不起啊,我们没想到,他……他会突然撞、撞过来……” 沈泊修歪斜地坐在轮椅上,胸腔剧烈起伏,怒目圆睁瞪着那堆杂物中的篮球。 沈霆皱着眉,明显在克制:“泊修,给两个叔叔道歉。” “扔了,把它扔掉。扔掉。”指着篮球的手不停的颤抖,沈泊修完全听不到自己的父亲在说什么,几近歇斯底里的咆哮,“谁让你们带过来的,扔掉。” 大概是没从周围人那里得到反应,他自己转着轮椅,艰难又略带狼狈地过去捡起篮球,对着客厅的窗户就砸了出去。 本就是篮球运动员,臂膀上用了全力,窗户上的玻璃砸的粉碎,球破窗而出。 沈霆大惊,立马快步跟到窗前朝外看,在确认没砸到人的时候,才快步走回来,反手给了沈泊修一剂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 沈霆向来温雅,鲜少发火,但他发起火来也着实吓人:“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沈泊修被迎头的那一耳光打歪了头,半死不活地挂在轮椅上,没了生气。 也不反抗,也不说话。 蒋来捂着嘴,眼眶含泪,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个天之骄子雏凤清声、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心口揪着疼。 “一而再再而三,沈泊修,你难道看不出来一家人都在迁就你么?你这样糟蹋自己给谁看?嗯?”沈霆一顿,手突然指向沈泊雪,“你是想让你妹妹更自责么?” 被指的人一颤。心头滴血。 “即使是残废了,你也是我沈霆的儿子。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告诉你,可以因为自己的情绪,去肆意伤害别人了?你……” “沈霆!”蒋来咬牙,狠厉地吼断了自家老公的话,可瞬间又偃旗息鼓,含泪摇头,“算了,求你别再说了,沈霆——算了。” 窗外的雨下大了,雨滴落地有了声音。碎碎地响。 搬家公司的工人对看看。 他们也得赶紧完成工作赶回去,所以即使是再不合时宜,也得试探性地问问:“沈先生,那您看,现在……?” 沈霆闻言,吐了口气找回理智,揉着晴明穴转过来:“抱歉,你们继续,东西都搬上来就行了。我们自己收拾。辛苦了。” “好的。”像是得到特赦,两个人迅速下楼,从这家子尴尬的气氛里解脱。 蒋来推着沈泊修回房间。 沈霆静默、很少抽烟的人也摸了根退到阳台上。 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唯独沈泊雪一人留在客厅中央,看这地上七零八落一片,蹲下,安安静静地将它们收拾装好。 尔后,拿伞、转身下楼。 那是一个金黄色的下午吧。日薄西山。 十四岁的沈泊修蹦跳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扯住沈泊雪的书包:“不是说好放学一起回家么?又不等哥哥?” 女孩本就瘦,也没什么力气,跟纸片似得被他牵制住。偏偏她又很讨厌那种被人牵制的感觉:“沈泊修,你放开我。” 哪门子的哥哥,沈泊雪从小不服,不就大了几个小时么。 “哈哈——”男孩将人放下,“哥哥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 他说着,突然神秘兮兮凑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沈泊雪没兴趣,随便问了句,便又自己埋头往前走。 谁知男生突然跳到她前面,扯开自己的书包拉链,学着戏剧人物登场的乐器音,将里面的东西举到沈泊雪的眼底:“将将将将——” 沈泊雪狭长的眸子半抬,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不就是个篮球么!” 她摇摇头,轻嘲一声,接着埋头走自己的路。 身后:“是啊,” 他们都说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 “可我今天才发现,” 沈泊雪闻言回头,撞上沈泊修那双与自己相似无二的眼睛。 “我天生就是要打篮球的。”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篮球,如是说道。 十四岁的沈泊修,眼睛里,像是有一片汪洋的大海。 而此时此刻,年少时的梦想被他遗弃,丢在漫天的大雨里。 沈泊雪辗转找到的时候,篮球正被人坐在屁股底下、满身泥泞。 而坐在篮球上的那个背影穿着一次性雨衣,双腿岔开,低头弓着背。身体跟着气息不规律起伏,像是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东西。 周遭寂寥,就他一个人。 “你好!” 雨声有点大,把沈泊雪的声音盖了过去。 她试探性地又走近了些,手指在那个背影上轻轻点了点:“不好意思,这个篮球是我哥哥的。” 动作声音都轻柔。 可对方的反应却截然相反,像是刀剑出鞘,“蹭”一声,陡然站起来。挺拔的身子在女孩眼前展开,吓了她一跳。 这个人,身高和沈泊修有得一拼,至少一米九。穿着搬家公司的制服,被塑料雨衣一勒,身上块状的肌肉都分明。 脸部俊朗,只是鼻梁中庭湿透、冻得有些发红,嘴里塞满了干馍,整个下颚骨大幅度开合,快速咀嚼。含含糊糊地朝沈泊雪喊了声:“干嘛?” 那就是陆陈烟第一次见沈泊雪。 都是在彼此最狼狈的时候。 她举着伞、指篮球:“不好意思,那是我哥哥的。” “喔?”陆陈烟挑起半边眉,正愁刚才的怒火没地儿撒呢,嚼着嘴里的干馍馍,质问道,“它刚才差点砸到我。” “……十分抱歉。” 陆陈烟一愣,看着眼前的人文绉绉地跟自己道歉,居然词穷,不知道该回什么,“哦…也也没什么关系。” 他最怕应付好学生。 “谢谢。”女孩当着他的面抱起篮球,欠身说了句谢谢,撑伞消失在了雨中。 没有波澜起伏的戏剧化情节,没有情动心牵。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对方只是自己这一生可能会擦肩的那2029万人之一。 “大陆!”车上的人在叫了。 “来啦。”陆陈烟应声,仰头喝了口雨水,将最后的馒头咽下。 喉结滚落,手背在唇边一蹭,盯着沈泊雪离开的方向、噙眉舔了舔牙缝儿,才回头往车上走。 “干嘛呢?磨磨蹭蹭的!” “见着个美人。”陆陈烟直接撕烂雨衣,团成球扔进路边的垃圾箱。自己两步并一步,跳上卡车的驾驶座里。 “呦,你小子一双桃花眼,还真是走哪开哪啊。” “那是,”他笑,在头顶胡乱撸了一把,将湿哒哒的头发揉开,然后那蒲扇大的手就伸过来,大拇指在中指食指之间来回捻捻,最后摊平在身边人的眼前,挑挑眉峰,“刘叔?” “臭小子,”刘平哼笑,撩开他的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二十来张红票子,数了五张塞进陆陈烟的怀里,“生怕我赖账似的。” “没有,那不能够。”陆陈烟打火,踩下离合踏板、换挡倒车,眼睛看着卡车外的后视镜,嘴里笑嘻嘻的,“刘叔您最仗义……” “行了行了,”刘平截断他的话,“这个搬家公司还有单长途,你现在回去睡觉,明儿凌晨再跟我跑一趟?我还是按这个价结给你。” “恐怕不行啊刘叔,晚上我得去医院,答应了陪我妈吃饭的。而且我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再这样下去,期末考要挂红灯了。” 刘平侧头,看着驾驶座上的人云淡风轻说出这些话,心口酸涩。 片刻后,他又从那叠红票子里抽出三张,递过去:“给你妈买点……” “刘叔,”陆陈烟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手里控着方向盘,“我只拿我应得的。” 刘平一怔,手在空中僵了几秒,没辙又只能收回来,摇头笑笑:“倔。” 陆陈烟也笑:“谢刘叔。” 卡车开出小区,慢慢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 老城里看不见阳光。 与此同时,沈泊雪将洗干净的篮球抱在怀中。 呆滞地坐在窗前,陷在转椅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又梦到沈泊修抱着篮球迎着光、大声地吵嚷:“我天生就是要打篮球的。” 突然被一辆醉驾的红色吉普,撞成得支离破碎。 她浑身发抖,冒着冷汗。修长的四肢蜷缩在一起,满脸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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