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昏迷,虽然抢救及时,但她溺水之前就已经出现低血糖的症状,再加上体质弱,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 医生将病历翻页,说完,拿起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顿了片刻。 他知道沈霆自己就是医生,应该清楚才对。可从检查报告出来到现在,却见他们沈家的人只字未提。想了想,医生还是决定多嘴问一句。 他清了清嗓子:“沈霆,那孩子以前的病史——” 不料被沈霆“咳”一声给打断了。沈霆今天不当值,穿着圆领黑T,中年男士该有的成熟稳重他都有,扭头微笑看着蒋来:“你先推泊修出去,在小雪病房里等着我。” “嗯。”沈霆要和医生聊什么,他们自然心中了然。 * 此时,沈泊雪的病房外面。 鼻青脸肿的南宫百里把自己那些朋友都打发了回去,坐在走廊上的公共座椅上,埋着头。 陆陈烟抱胸靠墙。 双双沉默。 “刚…刚才那个是谁啊?”只南方盯着沈泊修离开的方向,久久驻足。 其实,所有人在看到那张与沈泊雪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时,就应该明白,他是谁。 他是谁? 南方觉得自己得病了。 再次见到沈泊修,是他被蒋来推着从医生那里回来。 白衣少年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坐在轮椅上,写着生人勿近:“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泊修——”蒋来轻轻斥了声自己的儿子,后微笑看着陆陈烟:“你们都是小雪的同学吧?谢谢你们的关心,小雪已经没事了,也请你们先回去吧。” 叫陆陈烟陡然站直,手指贴裤缝儿慌慌张张地给蒋来鞠了一躬:“是…是——阿姨。” 一旁的南宫百里站了起来,咬牙走到蒋来面前:“对不起,阿姨,都怪我。是我……” “等小雪醒了,你自己跟她道歉,好么?”蒋来笑笑,说完推着沈泊修开门要进病房,没有要继续听他说完的意思。 “可是阿姨,我现在就想看看小——啪——”南宫百里吃了闭门羹,话口被门声夹断,被挡在了外面。 蒋来和沈霆在一起这么多年,当年的小姐脾气多半被磨平了,可偶尔耍起小性子,也是够不给人面子的。更何况沈泊雪落水的始终她都听说了,礼貌之外,自然也给不了南宫百里什么好脸色。 大约是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见不到沈泊雪了,南宫百里丧着脸,在门口转悠了十分钟,最后瞪着陆陈烟,留了句:“你等着,我和你的帐慢慢算。”就带着南方先回去了。 陆陈烟懒得理他,自己又等了片刻,没见病房里传出动静,便知沈泊雪应该没有大碍了。他扭头也正准备走,大臂突然被人一把钳住。 是季风林,他将手机递到陆陈烟的面前“喏”一声。 “什么?” 季风林又将手机往前递了递,示意他自己看。 “篮坛新星沈泊修缺席,威海附中十年王者终结——”陆陈烟跟着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念了出来,到这,脸色突变,一把抢过手机,往下滑。 季风林叹了口气:“难怪以前听沈泊雪这名字听上去挺熟悉的,还以为只是巧合,原来她真是沈泊修的妹妹。” 季风林瞥了眼陆陈烟的表情,舔舔唇,补充强调:“大陆,刚才那个……应该就是沈泊修,最强的篮球中锋,最强的…高中生。” 屏幕滑到底,是张沈泊修穿9号球衣将球灌进篮筐的侧颜照片。 许久,才见陆陈烟移开视线哼了声“嗯”。 他当然知道。 虽然半台一中的校队连省级选拔线都没出过,也从未亲眼见过全国联赛里那些职业级别的怪物,但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威海校篮球队代表了高中生篮球无法企及的一个高度。 而曾经的沈泊修就站在那个高度的顶点上。 早该猜到的,沈泊雪,威海附中转来的,对联赛冠军尤其关注,而且她也曾亲口对陆陈烟说过,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同胞哥哥。 “去年,因为我们没有打进全国联赛,你又被家里的事绊住了脚,所以不太了解。威海附中败北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几乎轰动了全国所有高校。一时间,曾经的最强中锋、沈泊修直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骂声、指责声,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威海附中才输了。” “后来呢?” “后来?听说沈泊修退学了,那之后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没想到……”季风林想起刚才那白衣男生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皱眉摇摇头,“我现在终于能理解当初沈泊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下晚的穿堂风呼一声扑面而来,带着粘腻的暖流。 陆陈烟的头发被吹乱,握着手机,翻开了当时相关的所有新闻。即使时至今日,仍不乏言词过激的评论,忙着给沈泊修定罪。可想当初…… 而这些强加在沈泊修身上的一切,恐怕也曾十倍百倍的加在沈泊雪的身上。 “唉——大、大陆——”季风林猝不及防地接过他抛来的手机,慌张跟了上去。 陆陈烟的大长腿迈起来走路都带着风,人在后面小跑才勉强跟的上:“你去哪啊?” “回学校。” “回学校?干嘛?” 住院部大门口的五级台阶,陆陈烟一步跨了下去,听季风林问,扭回头在人脸上逗留了一秒,而后视线上移。 陆陈烟站在夕阳下,他穿篮球服是真的有模样,布料松松垮垮的,被暖风吹动,背脊却松柏般挺直,纹丝不动,一身英气。昂头盯着沈泊雪病房的位置,淡淡回答道:“练球。” 那天看着他的身影,季风林不知不觉也跟了上去。 * 等沈泊雪醒来,已经周一,她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两夜。 一睁眼,床边被沈霆、蒋来、沈泊修三个人围得严严实实的。 “爸、妈——” “唉,别动。”蒋来看她要起来,连忙伸手去拦,“你刚醒,先别乱动。” 沈泊雪也确实没力气挣扎,就又躺了回去,左手还在输液,嘴角的苦涩味源源不断地袭来。 她习惯了,从小到大,这种醒来就插着输液管的记忆可数都数不清:“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啊!一下飞机就接到外公电话,说你落水昏迷在医院。我和你爸带着行李直接冲了过来。”蒋来侧身坐在床边,拿着棉花棒,沾温糖水抹在沈泊雪的嘴边,“还苦不苦?” 女孩苍白的嘴角勉强笑开,摇摇头:“好甜。” “对不起,妈妈,又让你和爸爸担心了。” “说什么对不起。”沈霆伸手碰了碰了她的额头,下一句是对蒋来说的,“应该没发烧,等会再叫老李过来看一眼。” “好。” “我下午还有一台手术,现在得去准备。你和泊修陪着小雪。” 蒋来点点头,起身将沈霆白大褂的领子翻正:“放心吧。你回办公室里睡一觉,养养神。累了好几天了都。我中午回家给小雪做点东西,顺道带些给你,就别在食堂吃了?” “嗯,也好。那我先走了。” 说完,蒋来送沈霆出去,却不想一开门,就和南宫百里撞了个正着。 “你不是……” “对,叔叔阿姨,是我。我们见过的。”说着,他左手推眼镜,又回到一副斯文模样,往后退了半步,“抱歉,我只是想来看看…小雪有没有醒。” 蒋来和沈霆对视一眼,正准备找个理由把人打发了。 沈泊雪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妈妈,你能让他进来么?” 闻声,南宫百里笑笑,伸手指指里面:“阿姨,你放心,我只是想来道个歉。” 没辙,即使沈家夫妇不放心,也不好强硬地驳了自家女儿的意思。他们侧身把路让开。 南宫百里致意后,小步走进来。鼻尖立刻嗅到了淡淡的水果香气,似是为了盖住药味故意为之。 三步后,南宫百里的视线没了遮挡。 他看见沈泊雪已经撑坐了起来,靠着病床,苍白的小脸勉强笑开,朝自己招手。 而此刻坐在病床旁边的,正是那天的轮椅少年。他冷冷瞥了眼南宫百里,小声对沈泊雪说了声:“那我去阳台,有事你叫我。” “嗯。” 近处这么一比较,兄妹两是真像,尤其是沈泊雪剪了短发之后。同样的眉眼英气,一个孱弱,一个冷淡。 沈泊修熟练地转着轮椅到阳台上。 “咦——” 南方百无聊赖地挂在车窗上,嚼口香糖,仰头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将墨镜扒了下来。 “真的是他!” 原本是坐在车里等南宫百里的,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契机,她又重新见到了那个阴郁的男生。人坐在病房外的阳台上,凉凉眸子望着远方,不说话,没表情,似是对这世界都没有牵挂。 甚至连他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南方歪头,左右手的食指拇指做相机状举过头顶,她透过镜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很奇怪。 在这里观察起来,沈泊修像隔着装满水的玻璃瓶。 更奇怪。 她的心思像瓶底一尾患了病的金鱼。 见之不忘,思之殷切 与此同时,病房内,沈泊雪朝南宫百里招手,在他走近后,沈泊雪笑笑,环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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