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强迫自己不去看璟澜他们的目光,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得到众人眼神里的鄙夷,师净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无视一群仍跪在地上的同门,朝今祝道人微微俯身一礼。 真是不作死不会死,如此一来更加刺激了师兄弟们,一个个眼神转为了愤怒,瞪着她仿佛要冒出火来。 哼——年轻人就是暴脾气。 师净寰全然没有把他们对自己的不满情绪放在心上,这时今祝道人说道:“师净寰,你且跟吾过来。” “是,尊上。” 老头儿居然没有腾云驾雾,竟是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师净寰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禁不住回身看向那一排可怜的同门,做了个“平身”的手势—— 然后就匆匆忙忙地溜走了。 “她神经病啊!” 洛九曲如此说道。 “我看是脑子有坑吧?”璟澜脸色阴沉得很。 “尊上怎么收了个这么不靠谱的臭丫头?”沐灵气得将绣架扔在了地上,“刚来第一天就挑衅整个甲班,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你们别忘了,她可是传说中那名天选第一。” 角落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少年声音。 众人纷纷看向仰止亭前假山后悠闲坐着的少年,脸色为之一变—— “你这家伙,又偷偷藏在这里,真以为尊上不知道你这么无礼吗?!” 少年手中握着小刀,正专心地削着一个木偶,漫不经心地道:“没办法,每当我专注于一件事,总是会忽略周围的情况……尊上若是怪罪下来,那我只好去小黑屋面壁思过咯。” 今祝道人带师净寰来到一处山崖边。 清风拂面,眼前浮云万里,云海在脚底下翻涌,忽来一阵狂风掀起千层浪,今祝道人神色不变,负手而立,姿态如旧,师净寰一副目瞪口呆之状,望着云海演变的盛景,叹其壮观,感其浩然,不禁失声道:“尊上……这是您的蜃术么?” 今祝道人正色道:“正是本道人心中的景象。给你三日,以绘神演练此景,可能做到?” 三、三日?师净寰一心慌,对于刚入幻界宫的她,这么说也太难了,但今祝道人的语气近乎陈述,表示她必须接受这无人道的考验。 “炼魂体生来就是修炼蜃术的极佳体质,若你无此天赋,吾三日后便可以将你逐出门。”今祝道人冷冷留下一句,丝毫不给她半分情面,就此扬长而去。 师净寰望着云海发愣,仿佛方才所经历一切皆是虚幻,她看见狂风巨浪过后,云层被掀开后展现的盛景——万里山河,青山绿水,城墙围绕着鳞次栉比的建筑,这是……人间界! 她有多久没回到人间了?她都快忘记了。 昨日一别,今日一见,只觉天南地北,恍若隔世。 不知此时留剑居门前,可有心中所思念的亲人雕刻木剑的背影? …… …… 因为今祝道人一时起意安排的试炼,师净寰只得暂时留在幻界宫进行地狱式修炼,在璟澜的安排下,暂住于甲班在幻界宫西北一隅的宿舍。 狭窄却舒适的陋室内,只有一张床榻和一面矮脚桌,一张长长的卷轴自桌面滚落至地上,屋内一片狼籍,师净寰就在矮脚桌边埋头写画,时而专注,时而烦恼,已然忘记时间。 “师净寰,有人找!” 突然“咣”一声打开的门惊得师净寰笔尖一抖,画面留下失误的痕迹,师净寰快要哭了的表情,重重一搁笔,精神颓靡地走了出去。 甲班宿舍有如四合院,四面皆有人住,中间是个清幽的院子,一个身穿蓝白道袍的身影在翠竹影下来回踱步,看到那红衣少女走来,大步迎了上去。 “天哪,师净寰,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了?”愿好上下打量,露出同情的眼神。 师净寰见到愿好本来很高兴的,之前还以为愿好失踪了,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没想到竟是自己找上门来,实在让她喜出望外,但,更没想到的是,再见面后对方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师净寰脸色一僵,说道:“吾友愿好,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你疯了……师净寰?该不会被今祝道人折磨到精神失常了吧?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师净寰抖擞精神,正色道:“别乱讲,正经一些,咱们长话短说,你到底去哪里了?来找我做什么?” 愿好奇怪的看着她,问:“你很急吗?” 师净寰看了看天色,说道:“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 “你若是不想呆在幻界宫,我找人想办法将你弄出去便可。”愿好说道,“传言今祝道人对待弟子不是一般的严格,你……你这身子单薄的,我怕你撑不过去。” 师净寰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我不信这老头还能把我折腾死了不成。”又道:“辛苦你走这一趟了,愿好。过些日子我再回去看你们,对了,替我向小白问好。” 愿好直觉认为师净寰对孙轩做了什么不友好的事,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那好吧,若有什么事记得用传音符传话给我,我重新做了个新的,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师净寰后知后觉地点头,“哦,那玩意啊……” …… …… 祖帝有十八名契子,在上天界天枢名流中颇受重视,各有其不凡之处。 十八子神出鬼没,纵然愿好在天城呆过百年的时间,也只见过几位时常在中天界出没、名声较为人所知的太子,天城几百万人,要见上他们一面其实相当困难,偶尔还需要气运。 与师净寰会过面后,愿好终于放下心来,在得知师净寰是自愿进入幻界宫后,也只好选择相信她的决定。 回神音司的途中,为避免被玄武会的人发现,愿好使用藏云术屏蔽气息御气而行,路过金风原的时候,她发现了一副特别的景象。 穿过云层落于辽阔的平原上,迎面清风拂起鬓边的细发,愿好抬眸望去,前方一面如明镜的冰湖附近,上百只仙鹤聚集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身披大氅、苍白长发的少年被仙鹤围绕着。 愿好迎着光微微眯起眼睛,渐渐看清那道被光氤氲的身影,瞳孔微微一缩,此时上百仙鹤展翅腾飞,卷起金风原上草屑飞扬,愿好抬起袖子半掩面,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少年。 “虞非太子。”她颤着声轻轻吐出四字。 虞非好久才用白鸟腾飞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目光缓缓移至愿好身上,微微笑道:“真是巧啊,神音司命。” 愿好一怔,解释道:“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仙鹤,于是下来看看……没想到遇见了十三太子。” 虞非眼神迷离,望着远方,说道:“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愿好仔细观察虞非的神情,比起之前见面,神色之中少了几分哀伤,原来他心情已经恢复了么? 愿好轻声说道:“无论发生何事,愿好希望虞非太子能够自在地活下去,一时的束缚,不会是永世的束缚。” 虞非看向她,眼里多了一丝诧异,问道:“神音司命,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愿好忙低下头,说道:“抱歉,是在下妄加揣测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虚无缥缈,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神思,“只是觉得……从第一眼看到太子的时候,就觉得您是个自由的人呢。” 虞非笑着凝视她,又问:“那现在呢,你觉得我不再自由了么?” 愿好摇摇头,说道:“前面我已经说了,都过去了不是么……虞非太子,请您节哀。” 三太子身死,直接导致了凛风旂与玄光派的大战,为三太子哀恸的人又何止一个北风之林? 有时候愿好真心觉得,因项幺太子而牺牲一个昊苍太子,实在不值得…… 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有些人死了,却活在众人的心里。 虞非的心里,也有属于昊苍的存留之地。 “深恩无以为报,愿好不愿打扰,虞非太子,就此告辞。”愿好深深一作揖,旋即转身御气离去。 离去之时,愿好眼角的余光瞥了下虞非的身影,心道:这股气息,为何如此熟悉? 仙鹤飞散,人离去,金风原独留下虞非一个人默默仰望天阶,他的视线穿越千里,透过上百仙鹤之目观察这世间的一草一木,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哭,有人老。不向小七那样可以预知未来,看见过去,他所见即是现在发生的一切,千千万万个瞬间的景象结合在一起。 仙鹤化作人,潜入下天界,在天城中散播他设计的信息——正是他在暗中引导对凛风旂有利的局面。 看过了太多的景象,却看不见自己在何方。 他不禁困惑起来,微微蹙眉,喃喃:“神音司命……难道说,吾救你非是偶然,你是我曾经遇见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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