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中人大都知道将军江恒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战场上嗜杀成性,闲暇时也有煮酒下棋的雅趣,日子过得难得和谐。当然还有另一个惹不得的人物,罹舢。 阿恒初次看见罹舢便是在战场上,那时风云骤变,她盘旋在高处龙尾一甩便打倒一众人,是何等的威风。 后来再遇上已到了凡间深秋时候,那次的神魔大战阿恒没有参与,听说从天宫打到了凡间,离朱亲自率领他的族人与天宫作战,只是阿恒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目标只有罹舢。 罹舢是上古战龙,论修为远在阿恒之上,先把她除去才能削弱天族的势力,离朱正是琢磨着这一点,才用尽心思的找到了玄天笼。 玄天笼乃上古神器,专门用于对付凶残暴戾的神兽,修为不高或者受了重伤都能被困住,后来流落五湖四海,离朱能找到实在是费了不少心思。 罹舢被离朱引入凡间后,先后遭到了魔族各位将军的围攻,几个日夜下来再无力招呼他们的车轮战,从高空狠狠的坠落在地,头顶突然罩下来的铁笼竟是猝不及防。 …… “听说离朱将罹舢困在了玄天笼中,天帝要不要我去救她?” “不用了,罹舢是祖龙后代,杀伐重,业力深,难保她哪一日对天族对三界大开杀戒,既然她已经受了重伤,那么救不救都没有必要了。” …… 在阿恒看来,天帝是个自私的存在,并不比魔族的人高尚,所以阿恒向来都不大喜欢顺从他的意思…… 罹舢被关在崇吾山谷,阿恒找到她时她已遍体鳞伤的缩成一团,甚至连龙鳞都落了好多片。玄天笼着实太小,不足以让她的身体舒展开来,以至于阿恒无法确定她是否觉着还能坚持。 他伸手为她送去修为,源源不断,直至罹舢吃力的睁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不多会儿又合了起来。 “我好像来得有些迟了。”阿恒神情平淡,缓缓放下双手,愣是看了许久罹舢急促呼吸的模样。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身后一阵痛苦的龙吟声止住了他的步伐。 “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阿恒回身看见罹舢正舔舐着伤口,龙尾轻轻摆动,很乖巧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日的躁动。 罹舢眨了眨眼,表示她的回答。 “可我非你族类,听不懂你的语言。”阿恒走近玄天笼,是伸手便能触碰到罹舢的距离,他负手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救救我……” 沙哑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阿恒愣怔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我从不救将死之人。”想来从前是自己误会了,上古战龙未必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冷淡高傲的女子才是一代传奇。 罹舢一直没有变成人形,只是气若游丝的道:“我不需要这个伤痕累累的躯壳,如今我只希望我的仙灵能出去。” “你为天族东征西战十几万年,今日被困他们却见死不救,难道现在还有什么眷恋的东西留在世上?” “正是如此我才觉着自己没有活够,我孤身活了十几万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天宫的那些神仙一边忌惮我一边又想置我于死地,我的世界除了杀伐就是寂寞,从来没能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我不甘心……我竟白白浪费了十几万年的时光……”到最后只剩轻轻的自嘲,“我生来就注定守护天族,可只有我看着他们安闲惬意的生活,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是否受了伤,是否愿意带兵打这一场仗……” 她试图学会照顾好自己,可偏偏到最后也没有对得起这十几万年的岁月。 世人只知罹舢骁勇善战,威风凛凛,却不曾见过她合眼入睡时,蜷缩着没有依靠的模样,兴许那是空楼里没有燃尽的陈烛,再无人理睬,又或者只是湖面上漂泊的一叶扁舟,不知归途。 阿恒能感受到她的落寞,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除了胜负名利,也没有什么值得成为其他人茶余饭后时常提起的东西。 阿恒沉默半晌,淡淡开口:“需要我怎么做?” “这玄天笼可以困住我肉身却困不住我魂魄,不过我身负重伤,魂魄一旦离体过不了多久便会散尽,所以我需要一件极具灵力的东西让我依附,帮助我慢慢恢复。” “我知道了。”阿恒手心变出一把宝剑,剑鞘光滑没有花纹,剑身散发出温润的光泽,“这是我耗费千年修为铸造的太虚剑,尚缺一个剑灵,你愿意进去吗?” 罹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她觉着自己双眼愈发沉重,眼前模糊一片,最后终于静静的闭上了双眼,魂魄与肉身分离,钻入太虚剑中。 有了剑灵的太虚剑光泽强盛的有些刺眼,剑鞘上也多出了龙形图案,阿恒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图案,打量许久方才将太虚剑收起来,抬眸看见玄天笼内没有了生机的躯壳,阿恒伸手用业火将之燃尽,也烧去了罹舢冗长孤寂的一生。 云亦庭 阿恒回到云亦庭的时候听说丹灵帝君家小少爷顾北来等候许久,方才离开,桌上还放着他父亲为阿恒准备的丹药,都是用来治疗陈年旧疾的。 说起来这顾北倒是个颇为讨喜的小男孩,是真心的敬仰阿恒,从来都把阿恒当作修行处事的良师。 阿恒将太虚剑放在桌上,不徐不疾的为自己倒了杯茶:“这些天你好好休息,我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的。” 太虚剑光泽闪了闪,是罹舢在向阿恒示意她的回答。 阿恒满意的扯了扯嘴角,右手一挥太虚剑便不见了踪影。 天帝听说阿恒去崇吾山谷与罹舢见了一面,担忧之余将阿恒唤到了眼前。 “听说你去了崇吾山谷。” 阿恒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天帝对阿恒虽有不满,但也不至于忽略阿恒的赫赫战功,他皱着眉头继续问:“罹舢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肉身已毁,还差点魂飞魄散。”阿恒如实回答,看着玉帝突然放松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所幸我去的及时,如今她成了我太虚剑的剑灵,至少仙灵不会再消失了。” 玉帝大吃一惊:“剑……剑灵?” “天帝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似乎并没有好起来?”阿恒挑眉问得一本正经。 “孤只是有些吃惊罹舢那样高傲的一条龙怎么会甘心成为剑灵。”整理好大起大落的心情,天帝镇定的道。 “人只有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才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到时候便没有那么多不甘心了,罹舢也是如此。”不知道为什么,阿恒就是很懂罹舢,可能罹舢本就是个性子单纯的姑娘,心思也太好揣摩了。 天帝苦笑一声:“这样也好,你们两个联手只会更加厉害……你可以回去了。” “江恒遵命。”阿恒微微颔首应了应,转身时笑容才扩散开来。 后来天帝左思右想,罹舢能成为剑灵对天族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他不能因为顾及罹舢的性情就否认她对天族的贡献,况且江恒是不会允许罹舢胡来的。 罹舢成为剑灵后,阿恒的日子过得照样舒坦,仿佛是因为罹舢这些天没有再与他说过一句话,北窗高卧的时候阿恒也没能想起罹舢的存在。 可能对于他来说罹舢尚且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足以让他在寂夜寒风时与她寒暄几句。 罹舢也习惯了从来都处变不惊的将军,喜欢默默的看着他读书写字,喝几壶小酒别有风趣,耍几招动作行云流水,把日子过得何其悠闲,只是有时候也会在想将军何时才能开口与她说几句。 有一日受天帝恩赐,天宫下起初雪,阿恒听着屋外下人的嬉笑,打开窗才发现什么时候白雪已经覆了一地,为天宫洗去污浊戾气。 “罹舢,你现在能出来吗,我为你看看伤势。”阿恒听见身后有剑鞘震动的声音,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又补充了一句,“你就不要用真身了,我这屋子比较小,装不下你。” 阿恒尾音未落,下一刻身前便出现了赤身裸体的女子,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后,皮肤白皙水嫩,容颜称不上绝色却是十分悦目,眉目间总有几分英气。 阿恒睁大一双眼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你怎么这样就出现了,你快躲到屏风后面去。” 他别过脸用一只手挡住眼睛,听到身前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说话更是有些支吾:“你……你别过来,别再过来了。” 罹舢果真很听话的站在了原地,安静的等着阿恒吩咐。 阿恒只觉着脸颊火烧一般发热,慌乱地转过身不忘关好窗户:“你等一会儿。” 他走入内室,抱起床上的被褥,视线避开罹舢将被褥披在了她身上:“裹好了,除了你的脸其他的我都不想看见。” 罹舢似乎也意识到哪里有什么不妥,急着用被褥裹紧了身体。 “我跟你讲啊,多亏了你遇见我,我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要是其他男人一定会对你图谋不轨的。”想起刚才的情形阿恒仍心有余悸,耳根发红。 罹舢冷哼一声:“他们不敢。” 阿恒淡定的横抱起罹舢径直走向卧榻:“他们若知晓你是谁,的确不敢,你这是第一次变成人形?” “嗯。”罹舢任由阿恒抱在怀中,双眼灵动的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她问得漫不经心,阿恒也回答的简单:“自然是好看的。”他将罹舢放在榻上,看着被褥将她整个人都卷在里面忍不住轻笑一声:“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出去帮你找衣服。” “我不要那种穿起来打架很碍事的衣服。” “知道了。”阿恒将床帘放下后,转身离开时又小声嘀咕了几句,“有的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分明是抱怨的口气,阿恒说出口却透着几分宠溺。 阿恒觉着大概因为这是平生第一次伺候人,总会有新奇的感觉产生,想着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救下的这个祖宗,时间久了,应该也不会事事都顺着她了。 换上阿恒为她找的青黑色劲装后,罹舢出了出拳,颇为满意的理了理袖口。 “我穿得怎么样?”罹舢睁着双大眼睛,期待阿恒的回答。 “相当帅气。”阿恒将活跃的罹舢按在放有铜镜的桌边,“你坐着,我为你梳头发。”他简简单单为罹舢扎了个干练利落的发型,用缠绕在手臂上的红色发带扎紧,“你将就一下,我不太会弄你们姑娘家的发型。” 罹舢点了点头算是原谅了阿恒让她的将就,随后仔细瞧着铜镜中陌生的容颜发愣。 她也算见识过天宫中姑娘绝世的容颜,却不曾有一个让她多看几眼,大抵她是一位征战疆场的战龙,风姿绰约的打扮多多少少与她气质不合,所以今日阿恒对她的改造是相当合她胃口的。 “忘了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女的来找你的。” 阿恒轻呷了口茶问道:“然后呢?”罹舢口中的人应该就是长亭上神。 “然后我说你去帮我找衣服了,她就气冲冲的跑了出去,离开前没有忘记关好门。” 阿恒对于罹舢的回答是好气又好笑,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么说会让人产生很大误会的。” 罹舢起身抬眸看入阿恒眼底:“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也罢,反正多亏了你,那人这段时间应该不会来找我了。”罹舢是一只不谙世事的龙,阿恒会时刻记住这一点的,“外面雪停了,你若是没有事的话就帮我一起扫扫雪吧。” 罹舢爽快的应了应:“好。” 云亦庭前石阶上的雪迹被阿恒悉数扫尽,彼时檐上不时有白雪被风吹落落在阿恒肩头,化成点点水渍。 阿恒卷起长袖,额头沁出些许汗水,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后,扫累了便停下来看着已经变成龙形在远处空旷的雪地里打滚的罹舢。 “真是……”阿恒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叹了口气继续扫雪。 入了夜的云亦庭向来安静,没有下人小打小闹的声音,也不见高空盘旋的灵鹰。阿恒房间的烛火似乎比往日燃得更久一些,在窗外尚可看见案边对坐看书的两个人影。 “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到太虚剑中去吧。”阿恒从罹舢手中抽出书卷,收拾好放在桌角后不客气的说了一声。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罹舢伸了伸懒腰,转瞬消失不见。 阿恒似乎是完全的适应了身边多一个人的生活,他扬了扬唇角,吹熄案上的烛火。 时间还很长,任云起山闲,听鸟啼花落,在他看来有没有罹舢都是舒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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