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因着俪妃冷落皇后已久,这是阖宫都知道的。可今个是正月十四,皇帝也不好太过分,照例歇在了皇后这儿。 看着里头熄了灯,守夜的映仙叹了口气,后宫嫔妃宫女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后不都是为了得宠得势,福泽门楣。可是后宫女子仿佛开不败的花,更娇艳的不时长出来,谁又能花开百日红呢?便是皇后,高墙之内最有权势,掌握生杀大权的女人,也少有顺心的时候。 “映仙,“青羽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嘘~跟我来。“ 出了寝殿,映仙轻声问道,“姐姐,怎么了?寝殿可离不开人。“ “无妨,我已经叫昕儿去守着了,你赶紧去歇着吧,明天早上你替我伺候圣上更衣,可要机灵点儿。“ 映仙慌忙点头,“是。“ 翌日清晨。 顾怀安向来睡得浅,卯时就睁开了眼睛,他眯起眼睛偏了偏头,如今是冬日,这个时辰天还暗着,只有纱帐外迷蒙的烛火渗进来一缕暖光,洒在皇后疲惫的睡颜上。他恍惚了一下,便想去抚皇后散在枕上的长发,又在半空收回了手。 其实皇后一向中规中矩,宽仁端庄,可惜她长得太像一个人。自己想要忘记那个人,就不得不冷落皇后。 皇后本就在浅寐,听得身侧动静,便醒转过来,见皇帝看着她,不觉尴尬,忙低声道,“圣上可要更衣起身?“又向帐外道,“映仙,什么时辰了?“ “回皇后,卯时三刻了。“ 皇后温声道,“圣上,今日事务繁多,早些起身吧。“ 然而映仙直等了半刻钟,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才伸出来,接着便是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自帷帐中出来,身上只有两件亵衣,映仙还是头一次离他这样近,不由微微红了脸,手忙脚乱地为皇帝更衣,好容易穿戴了衣冠,映仙才大着胆子微微抬头,“奴婢服侍皇上梳洗吧。“ 又想起青羽的嘱咐,用绣有兰花的锦帕沾了水为皇帝洁面净手,果然见皇帝呼吸略微急促起来。顾怀安似乎意识到这个宫女有意勾引,略抬眼瞧时,如云的秀发只用一支小银钗挽起来,眉眼弯弯,似有水波流转,娇嫩的粉唇此刻正微微上翘着,显然有几分姿色又特意打扮过,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可他从十四岁大婚后见识过各色女子的手段,自然定了定神便不为所动,又见映仙年纪尚小,只当她不懂事,怕皇后为难她,便未出言斥责,很快起身往前朝去了。 这日本是元宵佳节,夜间皇帝大宴群臣后妃,宫里更是张灯结彩,处处红灯。各宫妃嫔都费尽心思,以求皇帝在夜宴上能多看她们一眼。只是太后不爱热闹,再三恭请也未前来。 东光物阜民丰,宫宴自然是珍馐宝饰,歌舞美人,处处奢华亮眼。今年家宴较往年更为铺排,一则是常年镇守边关的方将军回京叙职,皇帝要犒赏功臣,方将军又和皇帝一同长大,皇帝待他自不同旁人;二则俪妃得势,协助皇后筹备家宴,她一向爱出风头,又有心在大将军面前炫耀自己的恩宠,少不得大肆挥霍一番。皇帝不忍拂她的意,自然由得她去了。 皇帝酉时来接皇后时,皇后已等在正殿了,到底也费了一番心思打扮,皇帝却仿佛没有瞧见,只望着辇轿外阴沉欲雪的天空。 皇后知道自己失宠已久,但人前总是相敬如宾的,好歹有结发的情谊和母家的势力在。本以为兄长回朝,皇帝看在他的面子上,会待自己好些,却不想愈发疏离起来。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只当是俪妃又进谗言,离间夫妻之情,恨意倍增。 只面上并不露出半分,笑着上了銮驾,端坐在皇帝身侧。 帝后驾临仪元殿时,筵席已开,最令人瞩目便是坐在皇帝左侧下首,腰间佩剑,长眉入鬓,星眸璀璨的方大将军,殿中武将虽多,却都远远坐在臣子席位上,按理这位子是贵妃该坐的,便是偶尔赐给重臣,论资排辈,也该是俪妃的祖父施丞相,遑论是带兵器上殿了。 可纵使于礼不合,大臣们也不好在这样的喜庆日子找不痛快,更不敢得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只能在下头乱嚼舌根,“嘿,依本官看,这陛下是早有此意啊。“ “什么早有此意,大人难道没听说陛下跟将军那是竹马竹马,多少年前就。。。“ “是啊,听说皇后这样不得宠,还能安坐后位,都是陛下念着跟将军的。。。“ “大将军今年都二十有九了,还未娶妻。。。“ “说是一心戍边,其实。。。“ 只是两边离得远,大臣们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皇帝妃嫔们倒也听不见什么。席间方将军免不得问候皇后几句,“妹妹在宫中可还安好?“ 皇后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帝便先道,“怎么?难道爱卿以为,朕会亏待梓潼?“ 皇后也扯着笑脸不痛不痒地附和起来,“圣上爱重臣妾,臣妾感恩不尽,自然尽心侍奉圣上。兄长在外也应感念皇恩,勿以妹妹为念。“ 方元义虽说是文武全才,却自小心思粗,哪里看得出蹊跷,忙端起酒杯,“皇恩浩荡,臣无以为报,敬陛下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皇帝常年冰冷的俊脸终于化开一丝笑意,亦将美酒饮尽,“用朕的酒来谢朕,真是好算计,依朕看,爱卿若念起生意经,一定富可敌国。“ 皇帝百年难得一见地说起笑话,脸上也有了表情,众妃嫔大臣都赶紧笑了起来,气氛霎时轻松不少,方元义闻言爽朗一笑,“陛下此话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臣敬献何物给陛下,都本是陛下所有。“ 众大臣听得茅塞顿开,一时纷纷拿起纸笔,记下这旷绝古今的拍马屁方式,反省自己为什么当不上大将军,却忽听得皇帝开口,“那爱卿也归朕所有吗?“语气中已带三分薄醉。 方元义楞了一下,拱手道,“臣是陛下亲封的将军,陛下的臣子,自然归陛下所有。“皇帝听了,只默然不语,周遭又凝重起来。 幸而这场歌舞已毕,殿中乐声一变,欢快起来,适时地解了围,只见身着红衣,手持小鼓的舞女逶迤而过,鼓声轻灵,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着大红胡服,身姿曼妙的女子,面上亦缚着轻纱。 有了乐声遮盖,众臣又窃窃私语起来,“这怎么回事?皇上听了怎么不高兴?“ “说不准闹别扭呢。“ “就是,将军肯定知道俪妃得宠的事。“ “对啊,怕是皇上故意摆脸色呢。。。“ “。。。“ 偏殿里映仙早已梳洗干净,同一众御前宫女候在仪元殿侧殿,身旁就是等着上场的歌姬舞女。从这些人的打扮就能看出俪妃确实费尽了心思,有中规中矩的宫廷歌舞,也有奇装异服的民间杂耍,外域风情。 正看着,便听前边大太监传茶水,忙捧着托盘向御座走去,到了皇帝面前,低头摆好茶点,不由想起那日梳洗时的情景,面上又红起来。 恰逢着顾怀安转头,见又是这个宫女,心中不由起疑,暗自留了意。映仙被那双凤眼一看,手都有些发抖,忙端起手中托盘回到正殿纱帘后。 阶下一众舞女旋转着打起鼓点,被她们众星捧月的美人眸泛异彩,腰肢轻摆,随着鼓声不断变换舞步,娇俏可人却又带着一股英气,一曲终了,面纱适时飘落。 皇帝不由轻笑,“朕道是何方佳人,俪妃不是刚借酒离去吗?怎么又踏歌而来了?“说着摆摆手,“来朕身边。“ 俪妃莞尔一笑,“是,皇上。“便一挪三摆地向皇帝走去,皇帝余光看见方元义的脸色果然黑了起来,笑得更是开怀。 俪妃刚走到玉阶前,正待拾阶而上,岂料她身后的一个舞女忽然甩开大鼓,袖剑滑出,脚尖轻点,先一剑穿透身旁的顺婕妤,鲜血四溅,这女子丝毫没有迟疑,电光火石间便又到了俪妃身后,锋利袖剑在吹弹可破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线,俪妃尖叫着倒了下去,一时大乱。 皇后见已经得手,忙冲到皇帝身前挡住袖剑,“圣上!“那舞女一剑刺中皇后肩头,皇后闷哼一声便慢慢倒在皇帝怀中。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正待出手,他身后的一名内侍左手一翻,一柄匕首寒光凛凛,瞬间挑翻了大太监,就要劈向皇帝,皇帝早已反应过来,便要去挡,却看见方元义提起护身宝剑,飞身而上,反手挡下这一击,那匕首锋利无比,却一下便被砍成两节。 皇帝刚提起的气悄悄舒开,好像真的吓坏了一样任方元义将自己护在身后,看他一招一个击毙了舞女和内侍。 御林军都在殿外,这时才冲上金殿,将二人捆住,又有内侍太医将皇后和俪妃送回宫中,宫人将血溅当场的顺婕妤抬走,众大臣妃嫔受了惊吓,也都急急散去。只有在场宫人都被拿下,留待审问,映仙自然也在其中。 混乱中映仙和一众宫人被压着跪在阶前,御林军仍在殿中搜查漏网之鱼。映仙悄悄抬头时,正瞧见方将军向仍扯着自己衣袖的皇帝温声道,“长泽,你伤着了么?“ 皇帝微微摇头,凤眸中隐有泪水,“仲卿,朕。。。朕。。。手有些抖。。。“果然被方元义环住双手,“陛下莫怕,刺客都已经伏法了。“ 映仙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柔弱的模样,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正待细想,却听皇帝又道,“朕的心痛,顺婕妤腹中还怀着朕的皇嗣,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朕觉得,这些刺客根本不是误伤。。。“ 方元义也是义愤填膺,“如此看来,定是内宫有人作乱,待臣细细审问这些宫人,您先回宫歇息,再传太医诊脉要紧。“说着看向阶下众人。 映仙被他凌厉的眼锋扫过,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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