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仙万分不愿再到任何可能窥见天颜的地方去,又不敢对李嬷嬷实言相告,只能答应下来,可眼前却不停浮现出皇帝冰冷的眼神,耳畔回荡着他命人将自己杖毙的话语,直闹得心神不宁,度日如年。 好容易挨到酉时,只觉心中发闷,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可总也想不起来,眼见着还差三刻才是戌时,映仙拍了拍发晕的前额,“有什么事回来再做不迟。“便将衣饰匣子拿起来,早早地往金龙殿去了。 幸而映仙入宫也有些年头了,各处的路都是认得的,还差一刻便到了金龙殿附近,这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檐下活动着几个手持长杆的宫女,正将一排排宫灯点亮,暖黄色的光一点一滴笼罩了整个宫苑,迷离而清淡。 映仙曾听未央宫中的老嬷嬷讲过,先帝在世时,最爱喜庆颜色,那时候的宫灯都是红琉璃的罩子,映得彩霞漫天般炫目而温暖,可惜当今圣上一继位便下令全换成了金焰琉璃的,宫里的夜便更显得凄清漫长起来。映仙微微仰头瞧那宫灯上的龙凤纹,皇帝,他为什么不爱那样热烈明亮的颜色呢?曾经宠极一时的俪妃,不就是如此热烈而明亮的存在吗? 她正入神地想着,忽听吱呀一声,偏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映仙深深低下头去,只听上面一个内监的声音响起来,“浣衣局的吧?送上来吧。“ 映仙慌忙颔首,“是,公公。“说着赶紧沿着殿前玉石台阶而上,将匣子交到了那内侍手中,这才长出一口气,轻松地转过身去,却险些撞上另一个内侍,好在那内侍没有责怪,挥挥手就放她走了,映仙这才小跑着回了浣衣局。 那个差点被她撞了的内侍在映仙身后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宫女怎的都如此不谨慎?也不知是怎么采选上来的。“ 手里还拿着匣子的内侍满脸堆笑,“亏得是遇见公公您。。。“ 却被不留情的打断,“行了行了,别瞎奉承了,咱家有正事儿。圣上在正殿摆了小宴,请将军过去呢,你快去通报一声,免得圣上等烦了。“ 说完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那内监才赶紧转身进了偏殿禀报。 方元义踏入金龙殿的时候,榻上的皇帝已经薄醉,身边并无一人伺候,迷离的眼中渐渐映出他的身形,“仲卿,你怎么来得这样慢?呵呵,朕都,都饮了两壶了,“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来,快来陪朕喝几杯。“ 方元义不疑有他,加上自小长在皇帝身边,对此等不羁行径早见怪不怪,便大步上前坐下了,“圣上。。。“眼见着皇帝亲自递来的酒杯,推据不得,一仰头便喝尽了,“谢圣上赐酒。“ 如此再无他话,推杯换盏间已过了三巡,方元义向来是千杯不倒的,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酒性子烈,他慢慢觉得腹腔中蒸腾起一股热浪冲上了头。 正努力清醒着,却忽感肩头一沉,竟是皇帝倚在了自己肩上,“仲卿,就不能多留几日吗?“ 方元义晃了晃脑袋,想努力扶起皇帝,“回圣上,臣,臣已在京中逗留近三月,再不回去,恐边关生变。“却被皇帝环住了脖颈,“不许走!“ 他被这动作震得心神一乱,慌忙侧头看时,却见皇帝眼角微润,颊侧生红,显然醉得狠了,薄唇一张一合地在他耳边道,“朕找人替你去边关守着,你,你守在朕身边,朕不许你再走了。。。“那惑人的浅色双唇竟要送上来。 方元义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推开了皇帝,“圣上醉了,臣这就为您传唤太医。“ 皇帝无力地倒在榻上,扯住了他的衣袖,轻轻呢喃起来,“仲卿,朕不要太医,朕要你,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里,当真对朕没有过半分情意吗?“ 方元义这下完完全全地听明白了,却只能装糊涂,“臣确实对陛下有情意,可情是敬畏之情,意乃仰慕之意,“却瞧见皇帝敞开的衣襟里滑腻结实的前胸,忙侧过头去,“陛下酒后胡言,臣会忘记的,陛下若是需要,不妨传哪位娘娘前来伴驾,臣就不久留了。“ 说着便要起身,谁料腰腹间的燥热更汹涌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刚才皇帝给自己斟酒的玉壶上刻着鸳鸯花纹,殿门也不知何时被关上了,他又惊又气,“这酒。。。圣上,你。。。“ 皇帝顺势扯了他一把,将他压在了榻上,“仲卿,你别走,也别怪朕,朕,朕忍了这许多年,受尽煎熬,本以为能一直这样忍下去,可,可一想到你又快走了,就心如刀绞,你留下来,留下来陪陪朕不好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朕什么都能给你。。。“说着将身子压了下来。 方元义一时反应不及,竟忘了反抗,可被冰凉柔软的双唇一触碰,却像雷劈般清醒过来,猛地发力翻过身来,也不说话,忍住体内的热意,起身便要向殿外走。 不料皇帝仍不死心,亦从榻上起来,“方元义!朕命令你留下来!“说着竟要上前抱住他,方元义摇摇晃晃地推开皇帝,只抿唇不语,冲出殿外,他武功本就高超,虽说药力不轻,却也不是寻常人可及的身手,待身后内侍去阻拦追赶时,早不见了踪影。 皇帝看迷离浅光中他远去的身影,慢慢抱住了自己,似是再支持不住般靠在门扉上,回来请罪的小元子抖抖索索地上前,“皇上,奴才无能。。。您看要不要再派人去找,后宫禁苑,外男怎可乱闯,万一。。。“ 皇帝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小元子忙带着一众内侍飞快地退走,偌大的金龙殿只余下月光拉长皇帝颀瘦的身影。 却说映仙回了浣衣局,先去李嬷嬷房中复了命,这才往小厨房走,一来把药给李嬷嬷熬上,二来自己还没吃晚膳,早已饥肠辘辘,正好看看有没有剩下的馒头米粥。 她先将药罐坐在火上,又去掀竹笼,里头果然还有几个馒头,只是粥却没有了,此时由不得挑剔,映仙便盛了些清水配着吃起来,才嚼了小半个馒头,就忽生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昨日原跟小霖子说好的在永巷见面,怎么就给混忘了呢?小霖子可别还等在那儿才好,如此翻来覆去的,越想越不安,饭也吃不下去了。 想着药熬好还需些时候,应该来得及自己往返一趟,映仙便借着帮李嬷嬷询问太医病情的谎话,求得看门的嬷嬷放了行,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永巷去,一路上还要闪躲来往巡逻的禁军,到了永巷时,早已气喘吁吁,可定睛看时,哪有半个人影,显然小霖子已经回去了。 映仙懊恼不已,她虽不认识几个字,也知道失信失约是不好的,事到如今也没有法子,只怪自己为那差事昏了头,等明日出来送衣裳的时候再跟小霖子解释解释不迟。又想起药还在火上熬着,便转身往回走。 来的时候心中急切紧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此时悬着的心一放下来,周围的景物便在漆黑夜色中可怖起来,虽说禁苑中灯火通明,可烛火钱不是个小数目,永巷是失宠嫔妃居住的地方,只远远地有几盏模糊灯光摇着,根本起不了作用。 映仙不由得想起关于后宫闹鬼的种种传说,遍体生寒,赶紧搂住肩膀,加快了脚步。 偏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才走出一小段路,正到了个假山旁边,便听得寂静中一阵低喘,映仙一个激灵,左右看时,却并无人烟,心中怕到极点,又恐招来禁军,惹祸上身,才低低惊呼一声便自己捂住了嘴巴小跑起来。 谁知横的斜刺出一个人影来,摇摇晃晃的传来酒气,映仙见了人气,反倒没那么害怕了,略仔细一看,那高大轮廓正是不久前审问自己的皇后兄长,当朝大将军,她此时进退两难,只得上前扶住了方元义,“将军,要不要奴婢叫禁军送您回去?“却发现方元义身上衣袍尽湿,显然刚从湖水中上来,心中惊疑不定。 方元义本来被药力冲的迷迷糊糊,此时一听回去二字,不由想起皇帝的样子,抿唇道,“不,不回去。。。“又觉察到身边少女的发香,“你。。。你是哪宫的宫人,还是妃嫔?“ 映仙看他没认出自己,舒了口气,“回将军的话,奴婢是浣衣局宫女,后宫禁苑,您也不便久留,奴婢还是找人送您回金龙殿吧。。。“ 岂料方元义竟将映仙压在了山石上,“不,不回金龙殿。。。你是。。。宫女?“ 映仙见他神志不清,又被男性带着侵略意味的气息一冲,惊惧地发起抖来,“将军,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否则奴婢只能惊动禁军了。“ 方元义捏起映仙的下巴,“不要怕,本将军误喝了迷魂酒,一时又出不得宫,只好委屈你了,不要怕,本将军会禀明陛下,将你娶回去的。“说着重新压了上来,撕扯起映仙身上的宫装。 映仙听见陛下二字,眼睛一酸,更是拼命挣扎起来,欲要喊叫,却被堵住了唇舌,双手也被方元义按住,久经沙场的体魄自然强健有力,映仙半点挣脱不得,发出微弱的悲鸣,“唔唔。。。“很快宫装就破碎不堪,她也早没了力气,只有眼泪如雨而下,方元义起初在自控范围内尽量温柔,但映仙年纪小,免不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药力又不轻,被强行压制了这些时候,一经纾解,方元义便渐渐失了控,肆意动作起来。 映仙从前是很向往宫人们口中的临幸的,那是无比荣耀幸福,能一步登天的美梦,如今将军做的应该是类似的事情,可换了个人,她却觉得无比的恶心痛苦,加上与方元义并无感情,除了彻骨的屈辱剧痛外,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娇弱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武将的狂风暴雨,不多时便昏了过去,再无知觉。 等到一个多时辰后,方元义才略略清醒过来,好在此处算是僻静,禁军两个时辰才经过一次,并未叫人发觉。可方元义是个有担当的人,铸成大错后,非但不抛下映仙,反而心中悔恨怜惜交加,也不管这宫女究竟什么出身容貌,当下决定要娶她回府。 又见那宫装已尽皆损坏,暗夜里也能隐约瞧见玉体,忙解下自己的外袍,将映仙裹了个严严实实,打横抱在怀里,自回金龙殿的偏殿去了。 谁知才进殿门,便见皇帝坐在自己的榻上,身上还穿着沾了酒渍的衣衫,长发披散,面容憔悴,也不看他怀里的女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哪里去了?朕等了半宿也不见你回来。“ 方元义抿起双唇,心一横,“陛下在这里不合礼制,请陛下速回正殿。“转身进了内室,将映仙轻轻放在床上。 皇帝跟着他进了内室,硬邦邦地回嘴道,“礼制?你这样将朕的女人抱回来就合礼制了?“ 方元义才替映仙盖好被子,猛地回过头来,“她只是个宫女,不是陛下的妃嫔。“ 皇帝轻轻地笑起来,“还记得你对朕说过什么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臣敬献何物给陛下,都本是陛下所有。。。那就更不要说一个女人了是不是?“说着却看到了映仙的脸,不由仰头笑了起来,指着她道,“这样的女人你也要?“ 方元义早在进殿时看见映仙的模样,只觉柔嫩可人,略有些面熟,像是哪里见过,却一时未能想起来,如今被皇帝一提醒,才记起这女子正是那日受审时污蔑皇后,想攀附皇恩的宫女,却坚持道,“无论如何,她已经是臣的人了,请陛下体恤,将她赐给臣。“ 皇帝的眉眼间泛上难以形容的悲哀,他放下所有帝王的尊严,以乞怜者的姿态也得不到的人,竟就这么抱着一个朝三暮四,贪慕荣华的女人求自己赐婚,皇帝忍不住又笑起来,“她哪里比朕好?嗯?你就不怕朕赐死她?“ 方元义毫不迟疑,“因为她是个女人!“又闭了闭眼睛,不去看皇帝苍白的脸色,“她是无辜的,若陛下为一己私欲要滥杀无辜,不如从臣开始。“ 见皇帝颤着薄唇说不出话来,又缓和了声音道,“陛下,您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万不可因一时糊涂做出越轨行径,若臣今日顺从于陛下,日后青史之上,又多一对昏君佞臣啊,陛下。就算您真的喜欢男人,何不仿前朝旧例收些少年在别宫,臣这样而立之年的男子还有什么。。。“ 皇帝不知是气是狠,压抑着胸中翻涌的刺痛低吼,“你以为朕没试过男人?朕不喜欢男人!只有你,唯有你,多少年了,朕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了,每日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眼前却空荡荡的,有时候朕也会走神,想起你还在边关,冷不冷,累不累,有没有吃好,有没有变瘦,有没有你喜欢的烈酒。。。“ 方元义箍住了皇帝的肩膀,“够了!陛下,那不是冷冰冰的龙椅,那是对天下苍生的责任!您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皇帝泪凝于睫,“朕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娶了你的妹妹,还有后宫的妃嫔,和自己不爱的女人在一起,朕还不够克制吗!“又喘了两口气,“什么责任!都是他们强加给朕的!我不要!我不要了!只要你愿意,和我走吧!我不做皇帝了。。。不做了。。。“ 方元义放开他,“好了!陛下不必再说了,看来臣真的不该回来。“又别过了眼睛去看仍在昏睡的映仙,“其实当日的事,微臣明白她只是棋子,皇后也未必真无辜,不过陛下既然想除掉老丞相,臣就只当做不知道。只要您允准,臣明日就回边关,陛下也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皇帝危险地眯起眼睛,“仲卿,你为了她,竟然不顾你妹妹的生死荣辱吗?“ 方元义压抑住胸中怒气,“这陛下要问自己,若非您的好酒,臣不会犯下大错,不过事已至此,臣便要承担起来,至于陛下会如何报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愣怔了一刹,面目又冷肃起来,像是迅速披上了一层铠甲,“好啊,想知道朕怎么报复对吗?你不是要娶她?呵,朕不许,朕不准!等这女人醒了,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走,记得吗?她喜欢的可是朕。“ 方元义怒目圆睁,“百官若知道陛下扣押臣的女人,陛下以为。。。“ 皇帝的眸光更加冰冷,“那是朕该考虑的事情,就不劳爱卿费神了,来人!“又看向冲进来的一众内侍禁军,“好好送方将军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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