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对于苏茹这类嗜睡如命的人来说，好梦未及三竿醒是一种极为痛苦的事。而当她和周小爷坐在马车里向码头夺命狂奔时这种痛苦的感觉更加清晰。　　马车的颠簸几乎要将她颠散架，她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绝望的呻吟，像一架年老失修的纺车，“吱呀吱呀——”的发出疲惫的声音。　　“孙茹，你这只猪，快点醒醒，你昨天晚上到底和我哥在书房大战了几个回合呀，没出息的，你醒醒啊！”周胤抓着她的脖子一通狂摇。结果她像被拗断了头的木偶娃娃般无力地垂在胸前。　　周胤因一夜没睡，两眼泛着青，抽出随身带的铜镜照了照，旋即捂脸仰天长啸骂周循：“周台文！你个老王八蛋！”他这张脸啊……他现在，又累，又饿，又困，关键是……又丑……他该怎么出去见人啊……他扶额心碎。　　为了能让孙茹真正的清醒过来【其实是为了恶作剧】，周胤撩开车帘，瞬间，一股强劲的冷风灌入车内，带着烟灰和尘土，将靠在车壁上的孙茹用一个喷嚏的时间瞬间灵台清明。　　孙茹怨念无比的吸了吸鼻涕，二话不说揪起周胤开揍。　　“都怪你要不是你太笨，我们会掉下去吗？”　　“到底是谁笨，翻个墙都不会，还要我到那头下面去接你！摔下去就摔下去了，谁叫的跟狼嚎似的！”　　“是你整个人摔在我身上，很疼唉！我能不叫吗？”　　“你军队里操练你死到哪里去了？这点疼都怕，小阿房里姑娘挠你你怎么不说疼啊！”　　“！#@%￥#￥#*&……￥*%（%）%￥@@……%（……（&*——）%…………%*）”　　　　俩人就这么一路打打闹闹的来到渡口。而此时渡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官员。那些穿的花花绿绿比周胤还要风骚的官员三五成群得囤积在路上。　　孙茹扫了扫外衣，提着袍角下了马车。叔父竟然也还没到，还好还好。　　渡口边有一颗十来年的梅树，梅树生长于渡边破岩，枝干遒劲，树冠纵横，顶风傲雪，梅花花瓣软嫩洁白，散着淡淡的幽香。远处江天一色，江面上无风，呵气成雾，一切景物在这个寒冷的清晨显得静雅。　　孙茹和周胤还没吃早饭，在渡边的茶馆找了个地座位坐了，吆喝着要这要那。孙茹头一撇，从窗户看去，白梅掩映处，能窥见一方天青色鹤氅。孙茹有歪歪头，看见那人背后如瀑的长发。　　——孙茹凝神片刻，对金乐说：“你去那边问问大表哥早饭吃了没。”　　周胤讥笑道：“人家五更吃完就去上朝了，担心他？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也不怕他来了又要叫你细嚼慢咽，待会船都来了，你还没吃下个包子！”说完塞了个馒头在她嘴里。　　孙茹一口咬掉大半个馒头说：“他是不是你亲哥啊，等到人来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要好上那么长时间，吃午饭肯定要推到午时三刻了，现在不吃点垫垫，到那时候会被饿死的！”　　金乐走到江边上，只见周循手背在身后静静的凝望着江面，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眉头微锁，微风拂过鹤氅，卷着梅瓣，在他袍角打了个旋儿又飞往江心。　　“大公子，要不要去那边茶棚坐坐？”金乐从梅树后转出来问道。　　周循顺着金乐说的方向看去，孙茹正和周胤互相往对方嘴里蛮横地塞着东西。周循的眉锁得更紧了。　　许久才说：“叫他们俩收敛些。”语气不算严厉，但透着一种淡淡的廖落。　　然后他转头继续看着江面，低声道：“你且去吧。”　　江水寂寂，映衬着周循的身影更加落寞。金乐回头，霜天晓角，只觉清冷无涯。　　回到茶棚，孙茹歪歪身子看金乐身后，问道：“人呢？”　　金乐默不作声，向那边努努嘴。　　孙茹以为周胤让她过去，指着自己的脸：“叫我啊？！”金乐依旧未出声，心中暗道：人家在不爽唉，好郡主，你两只眼是瞎的吗？是你自己会错意，不管我的事啊。　　此时周胤正准备趁孙茹不注意爪子伸向最后一个馒头。被孙茹一把逮住，从手里抢过塞进嘴里大步向江边走去。　　身后的周胤悻悻地撇了撇嘴大声叫到：“掌柜的，再来一盘馒头！”　　孙茹步步走近周循，他身姿峭拔，眉眼细腻，细碎的侧发掩去眉头三分无奈，仿佛不用描绘身后的景色，他自成一副工笔画。　　“彼其之子，美如玉”诗经三百，或许只有这一首孙茹懂得最深刻。　　“大表哥，你叫我啊。”孙茹歪着头站在他身边问。　　周循听见声音心下微讶，转身看见一脸别扭的孙茹，她离他三尺，颜色小心，全然没有对周胤的蛮横与粗俗。　　——罢了，这样也好。　　他打量了她一眼：“金乐怎么回事，今天也给你穿男装？”　　孙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抓着紫色袍子小幅度的左右摆了几下，献宝似得说：“不关金乐的事，是我自己要穿的。入冬前才和周胤一起去锦绣庄做的呢，他是蓝的我是紫的，可是他前几天刚穿坏，你看我的还是新的呢！”　　周循看着她这身打扮突然觉得一阵心堵。　　半年不见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当年周瑜刚薨，小乔又要操持家中，又要照顾周循，有心无力。便将周胤放在乔国老家抚养，大乔家状况也不怎样，孙策的一个姬妾给他添了一对龙凤，作为主母的大乔也忙不过来，也将孙茹送去乔家，这下乔家极为热闹，一下子多了两个混世魔王，乔国老喜欢给他们穿一样款式的衣服，出去走街串巷左右两边各牵一个，见到的人都说是仙童下凡，看看这俩小家伙，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样子就像观音座前能招财的童男童女。　　自此，孙茹和周胤穿两身差不多的衣服早已不是话题，特别是孙茹无聊穿着周胤的衣服骗乔国老也是常有的事　　“孙茹，你过来”周循抬起右手无奈地揉着太阳穴低声道。　　孙如对周循的修养还是有信心的。于是从善如流的过去了。　　周循帮她把头上戴的银冠理了理，摆摆正，又顺着她的衣襟，将牵在左边第二根的首根衣带系到右边首根上，问“你平常就是这般见人的？”　　“额……”　　他微倾身子，低垂着头，云纹领口露出一段牙白色皮肤，长长的睫毛就垂在她的眼上，孙茹抬头看他，两弯睫毛密密的，真让人忍不住嫉妒。他的神色宁静而祥和，她不敢多呼重一口气，生怕自己浊重的气息吹化眼前雪一般的人物。　　江上淡雾里能看见碧色的江水，江两岸是陡峭的山，山上松柏横逸斜出，遮天蔽日，他眼中忽闪而逝的东西也犹如藏在雾中，凝在江流里不真切。　　忽而一阵吵嚷，使正在偷窥的孙茹惊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踩到一块小石头，没出息的往后仰去。周循手疾眼快，一把攥住她：“怎么冒冒失失的。”　　随后俩人抬头细看，乃是孙权偕一干高官前呼后拥而来，跟在孙权身后的，赫然是前天疼得半死不活的陆逊。　　——怎么，陆美人的大姨妈由于老太太的到来档期不得不得移后？看来还是太后的面子大啊……　　孙权领着孙家的子孙在渡口前停下，孙茹看了一圈，几乎全是男子。　　由于孙茹的弟弟孙绍在守桂阳，估计要到腊月下旬才能回来，孙策这房只能由孙茹代表了。　　不知道是不是孙茹的幻觉，陆逊今天老是看她！他的目光总是游移在她身侧，每次感觉到后看去，他又迅速扯开目光。孙茹头皮阵阵发麻，不会是被戳破性别后想要杀人灭口吧。可是可是，她也没表现出来啊……他到底想干嘛啊……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船到了！”　　只见天际远远漂来一条斗拱飞檐的大船，船身三丈来长，体型庞大，不一会已经漂到眼前。　　孙权六月刚称帝，所以一律按规矩来，群臣跪地高呼“太后长乐未央”作为迎接。　　平身后还未等孙权说要怎样呢，吴国太拉着孙权身后的陆逊喊道：“我家宣纯半年未见变漂亮许多啊，连个子也长高了！”　　陆逊：“……”　　孙茹：“……”　　半年不见太后的眼神越发不济了。孙茹无奈地喊道“奶奶我在这儿！”　　吴国太仔细瞅了瞅了陆逊：“那这是小虎，还是大虎？”皱着眉一脸无辜的说：“都长得太快了！”　　陆逊两手一拜，张嘴刚要说自己是谁，孙茹却抢先上前不动声色地扯开两人：“哎呀，他不是鲁班也不是鲁豫，这就我一个孙女儿，走吧走吧，咱回宫好不好？！”吴国太这么指名道姓的在众官员面前点孙茹，江东估计没人不认识她了，以后怎么跟陆逊出去混啊……　　“哎呦，这是谁家闺女长得这么标志，若不是宗族里的，就赶紧留意，你弟弟承庭也老大不小了……”吴国太被孙茹牵走，边走还边念叨。　　“好好好，我知道了，明天就让叔父去他家提亲，让他嫁我弟！”　　陆逊：“……”　　孙权走在他们身后，装模作样地批评了一句：“胡闹！”　　可是陛下，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憋着笑？　　孙权表面上安慰似的拍了拍陆逊的肩：“伯言啊，这种事不要放在心上，宣纯顽劣，以后要多担待啊！”心里却想的是：“伯言啊，你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