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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茹跨进房门,细雨斜刺入隔廊,她摘下幕篱,心头说不上有些东西不断翻涌,她倒不是怕周循认出她,而是今晚她意外地感觉出周循凝望她时双眸中流露出的失望。他在失望什么,孙茹不得而知。  孙茹盘了妇人发髻,还化了妆,带了幕篱,采芝馆不会泄露客人的身份,如果有人来查问,孙茹的身份也做了掩饰。  周循孙茹有个远房表姐,嫁予九江刘霖为妇,因娇丽可人倍受宠爱。后来他的夫君病死,刘霖一支为蜀汉吞并,她便独自带儿子来到江东,在百里铺住了下来,期间艳帜高悬,艳名远播,与江东名士皆有往来。因善调香,众人都尊称一声“拢香夫人”。  在皖县,孙茹曾与拢香夫人有旧,二人亲厚,有人若要细究,拢香夫人挥挥手也就可以挡下。  金乐忽而从檐上翻下,冷不丁地出现在隔廊里孙茹面前。他一身雨水,发梢滴下一串水渍,拄着剑单膝跪地。  “郡主。”  “回来了?”孙茹未做停留向里屋走去,听见动静的屋主终于出现,云歌身披薄棉衣急急迎了出来,看见金乐的样子没有如何震惊,反而像是没看见般,淡定地给孙茹倒了水。  金乐点头。“回郡主,在张家果铺前动的手……焚冰……被留下了。”  孙茹点头,往他身上瞅了瞅:“还好,陆逊的人没下死手。”金乐身上虽有剑痕,却都是些轻伤。  “郡主要不要明日找上将军……”云歌给孙茹添茶不安的问道。“都是因为我……”  孙茹笑了,不羁地仰头,脸上一副无所谓:“怕什么,今晚他就得给我把人送到桓王府。”  “焚冰……不会吃亏吧?”云歌面露忧虑。  孙茹后仰向小桌两肘撑着,笑道:“他陆逊堂堂娄侯上将军,跟踪本殿不说还带走了本殿的人,怎么,管天管地管到桓王府头上来了?”  转头对金乐道:“下去吧,让十二给你好好看看。”  金乐不由自主地拧了眉头,看了眼屋外,少年笔挺地站在冬雨中,一串檐哭紧锣密鼓地淌下,滴在少年的脑门上,颇有点壮烈的意味儿。那是孙茹的新小斯,也是他带的第九个徒弟。小声道:“待会儿让我换小九下来吧。”  孙茹挑眉,指着他笑了:“小九是个好苗子,你可护不了他一辈子。”  “不,我总觉得,今天有事……小九初出茅庐,武功虽然可以但机敏到底差些。”金乐抬头看孙茹。  孙茹微笑着看看外面的天气:“想必章令史那边核算着也对出些眉目了,若是直接上报叔父山越厂凭空少了八千把兵器,那他这个官,也就可以直接卸了。”孙茹回头瞥了一眼云歌,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带,慢吞吞地说:“恐怕会第一时间着手带云歌回去调查。”  因为当年的山越之战后,是沈驻接手广安山越厂的,公子虑早有谋划,暗调这八千把精刃私藏,准备不成功便成仁。  但可惜的是,孙登先人一步,用计直接拿下了孙虑,这八千把兵刃也不知所踪,至于为何事过五年才察觉,这也是孙茹浑水摸鱼的成果:  当年云歌沦落至司徒府为奴,孙茹受周胤之求,在宴会上避开了外人去找云歌,想看看他的近况。哪知云歌在司徒家过得并不怎么好,因本是个公子,手脚自然比生来为奴的下人来的慢,尝受府中人欺侮。  柳司徒是孙和的人,秉性老奸巨猾,因为一贯考虑周到,对于沈驻留下的唯一血脉本想拿捏在手上,于是孙茹给周胤想法子让他跟柳家小儿子柳泊搭上了线,本想跟他混熟了使些手脚将云歌弄出来,却不想有意外之喜:  二人一起去了几次勾栏倒让柳泊染上了男风,那天揪着云歌要试新学的姿势却被柳司徒撞上了,孙茹着人贿赂了柳家管事令云歌被卖进采芝馆顺势脱离了柳家的掌控。  而后云歌转投孙茹,将兵器一事合盘托出,那时离云歌抄家不过半年,孙登本想推自己人上沈驻这个位子,但孙权并不想给。  一来二去搁置了半年,才马马虎虎推了个章蓬上去。章蓬上任又搁了半年多才想起广安山越厂的驻守得换啊,得换成自己人!  于是又拖拽着找自己人去任职,这东吴的官一个两个都喜欢拖拖拉拉,上任后只想要业绩,粗粗合了一遍登记入库就再没合的意思了,孙茹派听霜合第一遍的时候偷偷添了几笔,反正也没认真合,这件事就盖了过去。  当然,把柳泊往男风这条路上带,那天还特意给柳泊下了药这些事,孙茹从未提起,周胤和云歌都对她感恩戴德,每每想起她心中到有些对不起他二人。  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往几上一放,对金乐道:“把云歌送去苍梧郡吧。”  金乐抬头禀报:“郡主,今早刚收到的消息,鲁王殿下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是大司农刘基之女,不日就要回建邺完婚,您看,还要送去苍梧么……”  孙茹摸了摸下巴,思考道:“那先把云歌送去庄子上吧,等子威回来你领过去。现在就出发。”  云歌听了立即起身在孙茹面前拜下,他身着一身白衣,孱弱得令孙茹有些害怕,忙喊金乐把人扶起来。  “郡主之恩,书言没齿难忘。但郡主曾答应我让我亲手刃仇雠,如今却将我送去鲁王处庇护是何道理?”  孙茹头疼,硬着头皮道:“你一介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你准备怎么报仇。你会杀人么?”她顿了顿,“子威那边缺某事主簿,我想着你细心,多立些功,到时子威若能荣登大宝,就是你报仇之时。”    这边陆逊在府里研究着布防图,心里也在琢磨今天孙茹的去向:虽然明面上孙权嘱咐他让他给小郡主挑个好点的郡马爷,但暗地里还是有意让陆逊看紧孙茹。孙茹的弟弟孙绍领兵桂阳,一不留神就能谋反,孙茹和大乔夫人算是孙权手上的人质。  当然,陆逊也知道,孙茹对于自己这个上将军也是起到替宗室的监视之能,如今太子与公子和的角逐难分高下,无论孙权还是宗室当然不能让自己与二位皇子搭上关系。  而这位郡主自小跟随桓王左右,在老臣心中有极高的声望,周胤监领的破虏军就是桓王南渡前的嫡系军,孙茹常常在军中厮混,孙权也是有所防备。  那么她既不偏帮孙绍,又并未跟哪位皇子来往过密,这样说来,她的态度倒是暧昧不清了……  “将军!”池离大步走进书房,满面焦急“宣纯郡主看来早有留心,我们的人跟到张家果子铺的时候跟丢了,车里面是个替身!”  “……”陆逊心下一惊,她的防备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加快,更加深……明明他们之间并无利益冲突,甚至之前他还特意将虎符交给她保管,可她的表现还是说明当她被调给他当侍卫的时候,这层防备就已经存在了。  池离乌眉紧蹙:“刘年还活捉了个暗卫带回来了……”  事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棘手,如果孙茹明面告到孙权案上,这个暗卫到底是暗卫还是侍女全凭孙茹一张嘴,这下天下人都知道有人跟踪这个年幼失怙的郡主,还出于防备,抓走了为她挡刺客的侍女,可看出孙权时时提防着桓王府。到时候孙权逃不过一个“不慈不义”的名头。  陆逊倍感无力,揉了揉太阳穴对于下属的愚笨难以吐槽,当下紧要关头,是压着这件事别翻到朝堂上。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为什么这二货会把人抓回来!!!!不是只让他跟着吗?????    话分两头,陆逊这边在琢磨孙茹,孙茹自然也在想陆逊,这个将军常年领兵在外,能够在朝堂上说话掷地有声,不是靠皇权庇佑,也不是靠攀附贵戚……全是靠一条命搏出来的。  他的态度关系着储位之争,不能硬来,可是笼络……一时半会儿似乎也做不到……那就只能慢慢磨了。  孙茹处理完这件心头大事总算舒了口气,浅啜了口清茶,想着马上要过年了今年的事情都料理的顺利,内心便雀跃起来。  直到周循偷偷差人喊她,她才知道——高兴早了。  孙茹想了想,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干脆俩人都不见。以致于陆逊辛苦躲开王府卫兵,想故技重施来找孙茹,却被暗卫破雪拦下。  已是后半宿,风雨堪堪停住,房顶青苔遍布,略有湿滑。远远听得几声夜枭长啸,陆逊的脖子边架了把银亮亮的长剑,剑锋嗡鸣,听得出是把好剑。  “郡主早料到将军要来拜访,可是这次次都爬窗户可不是好习惯。”破雪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马匪头子,身段妖娆妩媚,嗓音甜腻甘美,大胸长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她手腕动了动,笑道“看不出来,将军竟也行此等登徒子之事,啧啧。”  陆逊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望了眼闺阁的窗户,里面一灯如豆,窗格上映着一个佳人倩影。心下就有了数,这个点是个主子早睡了,点灯就说明人根本不在王府。“看来郡主手下还是有女子当值的,今日下属多有冒犯,得罪郡主还扣留了郡主手下的侍卫,某心怀不安,特来请罪。”对于孙茹身边突然出现的暗卫,陆逊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狼崽子终于亮出了她深藏多年的爪子。  明明这个小郡主外头是多么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谁都不知道她竟然蓄养了暗卫。  破雪懒得跟他虚与委蛇,挪开剑尖:“将军哪来的赶紧回哪去,郡主今天不见客。郡主让我带话给将军,若郡主蓄养暗卫的风声走漏……就把将军带走王府侍卫的事儿翻到明面上来。”  你若把我上交给国家,我就让你不痛快。这算是互相抓到了把柄?陆逊算是明白了,她是故意让暗卫落在他手里的吧。这个坑挖的可不就是让他跳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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