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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武二年正月初五。  宜:开封、嫁娶、祭祀。忌:搬家、破土、登高。  这一天,孙茹很早就被催起来了,按吴地风俗,过了中午,新姑爷会从本家出发先去参拜岳丈岳母聆训,再来绣阁迎亲见一众姑娣。到黄昏昏昼之交时接亲前去拜堂。  今天真是一堆事儿赶一块儿了,初五迎财神,这边陶朱公的座像刚请进了门,那边大乔就特意派孙茹的奶娘过来为孙茹整装停当,今日过去,恐怕孙郡主还没成婚的笑谈又要被挂在嘴边了。  今日她穿了一袭曙红襦裙,外面是织金广袖夹薄棉绣通身鸾袍,桓王府的嫡长女,一时间显得又沉稳了许多。  吉时已到,孙茹来到孙好的闺房外间,一众丫鬟仆妇按序摆了瓜果茶点盥汤坤圭在案上,孙茹理了理广袖,闲适的坐下。  前院一整吵嚷,炮竹声,笑语声,越来越近,隔着一道门,孙好跪坐在门口,趴在门上颤颤地喊孙茹:“大姊姊,我害怕。”  孙好跟孙绍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跟孙绍那阴晴不定会闹腾的性子不一样,自小谨慎孱弱,跟孙茹截然相反的类型,孙茹从小虽不怎么跟弟弟妹妹玩在一处,但由于他们母亲死的早,孙茹对这个妹妹还是有怜惜之情的。  孙茹静静倚在门上安抚道:“莫害怕,阿姊在这儿。”顿了顿又道:“过了今夜,你就要成为一府的女主人了,这般胆怯可不好。”  孙好皱着眉咬了嘴唇迟疑道:“我……我自己清楚我是什么身份,侍妾所出的庶女,如何……配得上顾府的嫡长公子……听说顾府那边也是满不情愿,他在家反对的意思我也有所耳闻,直道若娶我进门不会拜堂掀盖头。我不怕他冷待我,就怕他连面子都不装,洞房花烛夜不进我门,那是真折煞桓王府的脸面了。”  孙茹也蹙起秀眉,说道:“你如今封了县主,配他这个二世祖绰绰有余。你放心,他若敢不给你面子,休怪我心狠手辣。”  “……”  屋子里传来仆妇的低声细语,孙好才被唤去补妆,孙茹低头理了理衣袍,只听前院金乐进来站在门外廊下唤她。“郡主,侯爷在外面候着了,昨日他刚到建邺就来府中见了王妃,您回来之前他就回侯府了,您看,要不要见见?”  孙茹抬眸,粗暴地打断,一挥手:“不用了,问他白氏怎么没来,姑奶奶出嫁不说她这个妾了,你看正经侯夫人都天不亮就要来服侍小姑,她倒是架子很大啊!”  “大姊姊莫生气,冰儿昨日刚回来,一路奔波身子实在勉强,只怕这好日子她一脸菜色冲了喜气。”一个沙哑的男音就这么凭空越过金乐,随着门帘被掀起,孙绍身披瓦蓝圈金鹤氅气定神闲地走进来。  三年未见,当年那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已经窜的比她高了,一张苍白的脸更显瘦弱,曾经洇满阴翳的双眸如今不再外露,但依旧通身都是阴冷。孙茹恼怒要仰望他与他说话冷声道:“坐吧。”不跟他虚与委蛇,是他们姐弟俩唯一留有的温情。孙茹开门见山,压低声音逼视他:“承庭,我不允许你跟孙子高混,听懂了么。”  孙绍听罢笑了起来:“只许你跟着陆逊,不许我跟着太子?”  孙茹脸一黑:“我跟陆逊和你与孙登不一样!孙登去年年初欲跟陆逊抢练武昌军就已经被叔父注意,今年刚入秋又在中秋宴上被训斥,孙和与孙登的对抗已臻白热,你插进去只能沦为祭品!就算孙登成功,你觉得他会容你?”  孙绍转身伸手在炉边随意地烤了烤手:“大姊不觉得陆逊也一样吗?”  孙茹厌烦他一直提陆逊,但他也没说错,她确实最近与陆逊相从甚密,他两人虽然不是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但远远不止于上下级。  她正要辩解,外面细鼓清锣从桓王府大门一路蜿蜒绵亘至孙好的绣阁,金乐听着黄门的高呼,提醒孙茹和孙绍,迎亲队伍来了。  里面的中门豁然打开,侯夫人尚氏低垂臻首出来对孙茹行了个半礼:“大姑,一切都准备好了。”尚氏与孙绍少年夫妻,因白冰冰的缘故两人隔阂渐深,如今二人就算相见也相敬如宾。  孙好在众仆妇的搀扶下手持团扇障面缓缓走出,在扇后不安地看了一眼孙茹。  孙茹安抚地对她颔首。    廊外,却见陆逊一袭紫衣玉带分花拂柳而来,身后跟着一队迎亲仪仗,提大雁的,携双酒的,抱玉簋的,拿绢枝的……为首的他眼里似乎溶满了春意喜气望着孙茹,让孙茹一愣。  她皱眉快步走到门口问陆逊:“顾邵呢?伯言怎么来了?”  陆逊无奈地笑了:“孝则太兴奋了,昨晚一夜没睡着凉了,今早有些发烧。孝则没有兄弟,所以姨母让某替他来迎三小姐回去拜堂。”  孙茹看破不说破,对着陆逊冷哼一声:“希望顾孝则还有力气拜堂,不要也让伯言一并代了。”  陆逊弯唇打趣儿道:“他让我代我还不愿意呢,我可是还要娶郡主的人。”夜宴之后两人的绯闻陡然暴增,排在了江东茶余饭后闲话榜首位,让孙茹头疼不已。  后面一群顾家宗族里的男儿跟着起哄,吴地昏礼延袭了楚地遗风,柔和而浪漫,见姑娣本就是一种玩闹性质,一来可以让双方家族因一场秦晋之而相互熟悉,二来双族中的青年男女可以趁此机会打个照面,日后若有意说亲,事半功倍。  三来其实这门婚事很值得玩味,顾府嫡子又独又长原该作配孙茹,孙好只能作为媵嫱,现在不知孙权怎么想的,直接许了孙好,自古以来姑子跟妹夫之间总能捕风捉影些不可说的事情,陆逊的一番玩笑让小廊中瞬间充斥着一层暧昧旖旎的情丝。这样的气氛像一支强心剂注入少年们蠢蠢欲动的血液里。  “郡主,郡主,我们的赏呢?”一个少年高声道。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嬉笑起来。  一般人家,这种情况下姑娣们会解下手边常用之物抛与来迎亲的少年郎们,而今随着时移世易,孙茹乃是贵族小姐,自恃身份的贵族姑娘们都会另外准备小挂件分发。这个环节又被称为“戏姑娣”。  孙茹唤嬷嬷端来一盘挂着流苏的金坠子,却被少年们止住:“郡主,这些俗物我们不缺,不如给我们个身上之物!”  孙茹顿时脸色就变差了,陆逊此时已经来不及制止,提醒少年:“彦直!”  孙茹不是没听过一些富户人家因这个做出来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仗着新婚三日无大小很多亲族极为过分,轻者有逼得小姑拔钗送佩的,重者甚至有要腰带要鞋袜的……  孙绍刚跟孙茹拌过嘴,自然不会站出来维护孙茹。孙茹直了直腰,气笑了:“好啊,就给你们个贴身物件儿,只怕你们接不住。”说话间只听“铮”的一声龙吟,孙茹抬手,宽大繁复的衣袍下一柄金刀出鞘,化作金光罩着少年面门而去,少年们纷纷避开,金刀在夕阳下迸发凌厉的光,霎时间半刀稳稳没入门外青砖上。  众人哗然。  当年孙策偶得一块陨铁,命人锻制,最后熔出一套弓箭一把窄刀,孙策又令工匠为其镀金塹花,弓箭送给了孙尚香,窄刀送给了孙茹。  孙茹站在堂上睥睨众人,凉凉地问道:“怎么样啊,谁拔)出来归谁。”  陆逊:“……”  经此一役,小院上空的梦幻泡泡噗噗噗地全部破碎。江东女骠骑果然蛮横,少年们碰了一鼻子灰。  陆逊只好出来打圆场,沉吟道:“郡主,三小姐新婚,刀剑锐气太重,不好吧?”  孙茹也见好就收,钉了一眼那个起哄的少年,转身对仆妇道:“交礼吧。”  孙茹和陆逊互换了见礼,孙绍便抱着孙好出门去了,少年和一众丫鬟仆妇立马挤挤挨挨地逃也似地离开闺阁院子。走的时候还绕过那柄金刀。  孙茹和陆逊走在最后,陆逊负手在她身边,轻轻地问:“郡主今天心情不好?”孙茹正在理发间流苏,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遂转过脸来道:“孙绍一见面就跟我杠,气不顺。”  她走到院中准备把刀拔/出来,一手抬起……刀纹丝不动……  真尴尬。  孙茹不动声色加大力气……只拔/出来一点点……  陆逊:“……”  孙茹疑惑……她今天这么屌炸天的吗……于是沉了真气两手去拔……刀缓缓向上移动……  陆逊在一边全都看在眼里,想要帮她,被孙茹制止:“站边儿去!”她就不信孙绍跟她杠,这把刀也跟她杠……直至她把整个刀身拔/出,陆逊才看清这柄金刀的样貌:刀身通刻满榴花连波纹,刀背随刃而曲,两侧有两条血槽,柄长四寸,用牛角和虎骨夹制而成,以七星销钉固定。  陆逊看着孙茹轻笑了起来,孙茹将刀回鞘偱声回头看他,他走到孙茹跟前对她道:“郡主既然不想送些身上物件给他们,那我就送样东西给郡主吧。”  孙茹迷惑地抬头去看他,陆逊解下腰上的玉佩,玉佩通身洁白,上面随着几丝碧痕刻成了几竿翠竹,系着石青的穗子,孙茹还没反应过来陆逊就讲玉佩系在了孙茹腰上。  陆逊顺势环上她的腰,轻轻抱了抱,虽然不是深拥但也已经是孙茹的极限了。她正要挣扎,陆逊将下颌靠在她肩上道:“动静太大会被别人看见哦。”  孙茹立马老实不敢动了。  陆逊无奈道:“唉,某都这么外露了,郡主就不打算回应我一下吗?”  孙茹听罢他肩上锤了一记,陆逊被打到伤口咳嗽了一声,捂着左肩痛苦地转过去,孙茹慌了,今天自己手劲很大吗?连忙检查他的状况,陆逊看她一脸关切,回身安慰般地笑了笑。孙茹正要发作却被人打断:“上将军!新娘上鸾辇啦……”  正是那个刚刚不知死活的少年郎。  只见得二人在庭中的亲密情状霎时间便噤若寒蝉……心中打呼不好,他会不会被灭口啊……遂磕磕巴巴大声道:“什么……我什么……都没、没看见!”旋即慌乱地跑出庭院。  孙茹本来还想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却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剜了陆逊一眼,理着衣服出去了。陆逊温和地笑着回应,一路尾随她出了桓王府。  待上车时,孙茹不惯穿大礼服上车,又不肯踩人蹬,以往节日祭祀都是周循或周胤拉她上车替她理裙子,今天周偱证婚,周胤一早就随他哥去了顾府。  孙茹用手掖着大裙摆准备扶着金乐要上去,陆逊瞧见不动声色地拉过孙茹,在后面支着她的腰慢慢推她上车,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掌下一绾柳腰的婀娜,回忆起之前她一拧腰撑着他耳畔的车壁直起身朝他浅笑的样子,她在殿上妙舞低垂的样子,她刚刚被环腰揽入怀中的样子……一切关于那把腰肢的画面都使得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这么韧而纤细的腰……  孙茹回头看他,抿了抿嘴本想低声警告他,想了想终是掀了帘子进去了。  孙茹坐在车里心绪一时间很复杂,诚然,她是个好色的,陆逊的色也是她偏爱的,他不仅好看还温情。孙茹半个童年都是在父爱缺失的情况下缓缓推进的,这让她对身上常带有温暖的父兄般的男子具有与生俱来的好感,比如周循。  这也是孙茹没有疏远陆逊的原因。他陪她喝酒,教她下棋,没有像周循炽热绵长的爱意,也不似周胤的刻意讨好,却让孙茹有一种厚重的依靠感。而在夜雪初霁的傍晚围炉相依的陪伴更让孙茹沦陷。但她的踌躇来源于二人的生活环境,一个皇亲,一个贵胄,一旦站错队就是一道天堑。  利刃一划,或上天成圣成佛,或入地为妖为魔。  而她甚至都不清楚他中意哪个皇子……这对谋划着帮子威志在夺嫡的孙茹来说……他的选择,决定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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