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佳话?一片草原和另一片草原接壤了的佳话? 当晚听到展大娘的转述,秦锦心里无声腹诽了两句,同时愈发确定之前的退亲一事是秦三娘被人绿完之后又阴了。 “所以说啊,不管情况有多艰难困厄,人还是得坚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候。活久见嘛。”秦锦一遍遍翻看着秦三娘留下的花样图,和一方绣了一半的鸳鸯手帕,心口蓦地发堵,抓过笸箩里的剪刀就将手帕一刀刀剪了个稀碎。纵然自己对秦三娘的做法极不认同,但凭着这份收容游魂的缘分和恩情,秦锦也要替秦三娘讨回公道! 叩叩叩! 门口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将秦锦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她连忙起身去开门。为了方便她养伤,展大娘让她搬到了这个比较偏僻的小单间。 秦锦一开门,十来个年纪不等的绣娘笑着跟她打招呼,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关心,其中有两个面孔更为熟悉,在她卧床时曾跟着展大娘一起到秦家看望过她。 秦锦连忙将她们迎进屋来,本就不宽敞的小屋子顿时拥挤起来,但彼此间的熟稔和热络却让秦锦一阵心暖。 “小锦,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复工,额头上的伤才刚结痂,再仔细将养几天才行啊!”阿香嫂是一群人中年纪最大的,之前跟着展大娘去秦家看过秦锦,现在一进屋就扯住了秦锦仔细查看她额头上的伤,见她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很不认同地皱紧了眉。 不等秦锦开口,旁边一个面俏的年轻丫头脆生生接过了话头:“就她家那个恨不得把她屋里地皮都刮下来一层的嫡母,能让她安生养伤才怪,我看呐,还是回来的好,起码一日三餐不会短着你!” “没错,你也别急着上工,在院里多养两天,绣房里的活计咱们几个帮你分了做,这头上的伤可不能疏忽了。” “是呀,你什么也别多想,安心养伤,绣房里的事咱们还应付得来。” ...... 中院每间绣房每旬的任务量都是一早就定好了的,秦锦缺席,就意味着其他人的工作量要加大。秦锦见她们脸上不仅没有难色,还劝慰她多加休息,嘴上收下她们的好意的同时,心里也记下了她们雪中送炭的情义。 一群人叽叽喳喳聊了一会儿,阿香嫂时不时就看眼漏壶,约摸过了两刻钟后就起身招呼着一行人回去,让秦锦早些歇息。 阿香嫂走在一行人最后,在月洞门拦下了还要送她们的秦锦,低声道:“上次去你家不方便说话,你那天出事后,我无意中看到郑大掌柜亲自带人把那个胡茂给带走了,他一直没露面,并不是逃走了,而是应该还被大掌柜扣着。稍后寻着机会,你求求展大娘,澄清事实总少不得胡茂露面。” 秦锦微愣,回过神来紧紧握了握阿香嫂的手,重重点了点头,“阿香嫂......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阿香嫂笑声爽朗,推着她转身,“估计在家这几天你也没睡着舒心觉,赶紧回去歇着吧,想谢的话,早点回来教咱们绣新花样吧。” 秦锦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清脆地哎了一声,告别阿香嫂走了回来。 这几天对秦锦来说过得的确耗神,陌生的世界、额头伤口的疼痛和脑震荡后遗症三重作用下,使得她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即使睡着了,也会频频突然惊醒。然而这一晚,在这个离家的绣坊宿舍里,秦锦却睡得十分踏实。 “欸,这样才对嘛!”一大早就过来的姜妈妈看着已经梳洗好正在用早饭的秦锦,见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不少血色,欣慰地不断点头。 秦锦赶忙起身招呼姜妈妈坐下,手还没碰到茶壶就被姜妈妈抢先了一步,“别忙了,你赶紧接着吃饭,我喝茶自己倒。” 秦三娘十三岁就进了吉祥绣坊做工,一直在姜妈妈的手下,如果最初是因为秦三娘年纪小而心生怜悯,后来却是实打实地欣赏她的勤恳认真和好手艺。 或许是性情所致,秦三娘善良感恩,但却异常内敛胆怯,即便是在展大娘、姜妈妈和阿香嫂这些“自己人”面前也常常是拘束的。可经历过这次的事,她身边的这几个极为熟稔的人发现她明显变了不少,待人接物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即便话还是不多,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都带着点儿豁然开朗的感觉。 姜妈妈和展大娘私下里说到这里,既觉得欣慰,又替她酸楚。 幸而是挺过来了。 “我昨儿和其它几房的管事妈妈们商量了一下,又请示了展大娘和郑大掌柜,最后定下来由咱们一房配合你一起完成这两单绣品,你看着人手可还够?”姜妈妈呷了口茶,将昨天协调的结果告诉她。 秦锦面带喜色地点头道:“足够了,这样一来还能提前交工!” 吉祥绣坊对待雇工们十分厚道,尤其是中院十二房的绣娘们,这些年来从未拖欠过工钱,膳食也供应得好,年节还有米面油等年节礼和红封,使得绣娘们的流动性很小。经年下来,每个绣房内的绣娘们配合得异常默契,不仅熟练度高,整体的刺绣水平也在稳定提高。 而平均水平最高的,当属秦锦现在所在的甲字号绣房。有她们相助,秦锦顿觉压力轻了许多。 用过早饭,秦锦神清气爽地跟着姜妈妈来见展大娘,一开口就提出不用再给她另准备绣房,直接用她们这一房自己的就好。 秦锦并没有隐瞒这两件绣品打算怎么做,对于双面绣,也就是两面绣,展大娘和姜妈妈略有耳闻,听说是府城金陵的巧手最新研究出来的,针法线法十分复杂,至今完成的几件成品都直接进贡到了宫里,外间还没人见过,没想到秦锦这丫头竟然自己在偷偷研究练习。至于能否成功,展大娘和姜妈妈心里都没有把握,但为了不给她压力,索性让她放开手试试,实在不行,倾一房人之力,按照老方法做出两件绣品也还来得及。 可至于秦锦所说的缂丝,她们就是一头雾水了,想来应该是个新技法。 “你可想好了?”虽说绣坊乐于见到绣娘不藏私,但若这个缂丝这是个从来没人用过的全新绣法,秦锦凭着它完全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 秦锦本就打算用双面绣的绣法来回报他们一房人的善意和帮扶,而且,金陵已经出现了这种绣法,推广开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现在拿出来也算是她对绣坊的示好。至于缂丝,这就不是看一遍或者十天半月之功就能学会的了。 双面绣的本意在于回馈,而缂丝则是秦锦与陆大少爷谈判的依仗资本。不论他在谣言的风口浪尖上登门提亲的用意是什么,秦锦都想在以后的两人关系中给自己博得一点可以挺直腰杆的底气和资本。 “好,老婆子和绣坊的大家伙儿永远不会忘了你的这份心!”无论最后能不能按照秦锦的设想完成这两件绣品,单凭秦锦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心血无偿分享出来,展大娘就觉得可贵至极。 暂不提姜妈妈回去后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时乍起的一房热议,秦锦这边由展大娘领着来到了前面的铺子。 “大少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莫怕,大娘就在楼梯口那里等着你,进去吧。”展大娘带着秦锦来到三楼最里间的书房门口,拍了拍她的背。 秦锦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上了房门。 “进来吧。”一道慵懒的低沉男声从里面传来,秦锦眼神一亮,心里暗道:嗯,声音还挺好听。 吉祥绣坊财力雄厚,不仅在平江府与福和绣坊、长兴绣坊三分而立,即便是放眼整个江南,在绣纺织造方面也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听说当年元夫人冯氏过世后,留给大少爷陆绍瑄的陪嫁里,吉祥绣坊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江南富贾按照财力被称为“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平江府陆家位列八牛之一,按民间说法,家财应该在五百万两白银至千万两之间。其中有多少捏在陆家大少爷手里,外头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半数以上。 可这么一位行走的金佛,为何三番两次被未婚妻抛弃了呢?莫非是性格太坏?或者是长相太富有挑战性? 秦三娘在吉祥绣坊做工四年有余,但记忆里却没有陆大少爷的影子。秦锦心里暗暗腹诽:这得是性格多差、长得多丑才能阻隔住“真爱”的脚步啊...... “怎么,我屋里的地砖很好看?”秦锦一不小心想得入神,直到耳边传来男人满含笑意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连忙告了声错,福身见礼。 陆绍瑄昨晚宿在广宁寺,今日一大清早送别净玄法师后连家也没回就来了绣坊赴约,好容易等来这小女子推门进来,却只顾低头盯着地砖,不由觉得有趣。但看到她额头上尤还包着的布条,眉心一蹙,问道:“你额头上的伤怎样了?” 语气熟稔中透着真实的关切,丝毫听不出是初次见面的人。 秦锦抿了抿嘴角,仗着陆大少自来熟的语气莫名生出几分底气,温声回了句“已无大碍”,慢慢抬起头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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