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枫林

当香薷起床的时候，寝室拉着窗帘，显得天还是蒙蒙亮，阿蒙打呼的声音从她的被窝里均匀有律的传了出来。天气越来越冷，大家越来越不想起床，一个个还在熟睡的梦乡。　　香薷站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她穿着一件白色高领的羊绒衫，下半身配着蓝色的牛仔裤，把她的身材修饰地凹凸有致，头发随意绑成了一根马尾辫，显得有精神。她悄悄打开门，没想到，室外已经很亮了，太阳已经开始把它的光无私的射向大地，不过，空气还是比室内冷很多。陈宇轩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等在学校门口的那棵柳树下，他两只手紧张握着车的把手，一只脚踏着踏板，另一只脚点着地，眉宇间浮动着开朗的笑意，就像此时秋日清晨的阳光一样明媚温暖。　　“我不想坐在你后面。”香薷看着自行车，不想坐上去。　　“那你自己走路吧。”陈宇轩用力一踏，车轮子滚了出去。　　“喂，你等一等！”香薷向前跑了几步，一把拉住了他，轻巧地跳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陈宇轩加大力气，车子的速度瞬间提了很多，路旁的树木和建筑物急速的后退。两人一路没有说话，香薷也没有问他们的目的地，随意前面的男生把她带去哪里，也不管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在一个转弯路口，疾行的自行车忽然一个急刹车，香薷没有防备，整个人吓得抓住了他的衣服。　　“怎么了？”　　“不好，我的笔记本忘记了。”　　“你的笔记本放在哪里了？”　　“放在我家里了。”陈宇轩调转了车头，往另一个方向疾驰。　　“去哪里？”香薷被弄得莫名其妙。　　“去我家。”　　香薷很无语的坐在后面，她说：“希望你在包子铺不是算钱的。”　　“我就是收钱的。”　　自行车穿过小弄，穿过大街，房子越来越少，视野越来越开阔，当他们经过田野，一望无际的萧瑟和荒凉占据了整个视野，唯有不远处一片火红的枫树林惊艳了香薷，与四周的寂寞相比，她的火红仿佛是一片燃烧的野火，让人热血沸腾。　　“抱住我的腰。”陈宇轩向后命令道。　　“你有腰吗？”没等香薷说完，自行车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原来他们的车骑在了一片石子路上。　　陈宇轩不由分说的，向后拉了石香薷的手，放在他的腰上。香薷抱紧了他的腰，车子不停地颠簸，陈宇轩不得不放慢了骑行的速度，石香薷屁股坐的生疼。　　终于，骑完了石子路，他们到了城郊的乡下，两边低矮的民房，有一些是用棚子搭起的临时小铺，在贩卖廉价的生活用品。男人们正在悠闲的抽烟，聊天，女人们有的在家门口洗衣服，有的蹲在地上做小生意，但是无一例外的，就是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经历风霜后的沧桑和麻木浑浊的眼睛。偶尔街上会跑出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他们视若无人的打闹玩耍。宇轩一路不得不按着铃声，引起路旁不少人的侧目与关注。　　他们经过一个热闹的菜市场，拐进了菜场边的一个小弄堂，路面上污水横流。在一座石头砌成的墙边，他停下了车子。由于阴暗潮湿，石头墙上长满了青苔。推开木头的小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住了三户人家，三户人家是连在一起的，都是二层的木制楼房，二楼的屋檐下，飘挂着衣服，小院里种了一些绿植，虽然疏于管理，但它们本身生命力强大，长得杂乱无章。　　宇轩推开中间的一扇门，大概就是他的家了。等到适应了屋里黑暗的光线，香薷才看清屋里的摆设，房子的面积很小，就是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厨房就在床的后面。柜子上放着一台年代久远的电视，是他们家唯一的家用电器，它的外壳已经落了色，像一个逾古的年稀老人。　　“你的房间呢？”香薷环顾了一圈，问道。　　“在这里，跟我来。”绕过那张床，来到房子的一个最角落，宇轩搬来一把梯子，竖在墙上，往上爬到顶端，用手把头顶的一块木板移开，原来上面还有一个阁楼。宇轩两手一撑，就上去了。香薷看得目瞪口呆。宇轩站在上面，朝香薷伸出了手。　　宇轩的房间比下面要低矮很多，像高个的，还不敢踮脚尖，怕穿破他的屋顶。屋子收拾得还算整洁，除了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霉烂的气味，还有一种男生荷尔蒙的的味道，在这个房间里，他可以自由的做着最隐私的梦。香薷看到了靠床的那一边墙上，挂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的照片，她感觉这个小女孩似乎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爬上她的床，细细地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子留着哈喇子，快要滴到衣前的领口上了。　　“这是我小时候，很可爱吧！”宇轩跳上床，床板被震动，微微颤抖了几下。　　“你小时候吗？哈哈······”香薷笑得前俯后仰，“怎么是个女孩子？”　　“可能她喜欢女孩子吧。”　　“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哦。”香薷调戏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走下床，香薷仔细地参观他的屋子。她的视线在一张桌子上停留下来，桌子上放着一叠他洗出来的照片，有的崭新，有的已沾染一些灰尘，香薷一张张的翻着，不用去猜时间，每一张照片后面都记着时间，甚至还有是三年前的。　　“你这么小就喜欢摄影了呀？”香薷赞叹道。　　“是的，从我觉得这个世界的美好开始，我就在想，能用什么办法把我眼中的美丽永远定格住，最后我发现，摄影，它实现了我这个心愿。”　　“可是，你哪里来的钱呢？摄影有点烧钱。”　　“我自己可以打工赚钱啊！”　　看着眼前这个开朗阳光的男孩，生活的磨难并没有让他丧失对未来的希望与梦想。香薷的心里不断涌起一阵钦佩。　　下了楼梯，走出家门，刺眼的光线让香薷眼泪一直掉，好不容易适应了，陈宇轩挎上他的包，准备出发。忽然，在离他家不足200米的菜市场，传来嘶声力竭的吵架声音　　陈宇轩呆愣了片刻，他把包递给香薷：“帮我保管一会儿，我去去就马上回来。”　　“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香薷跟在后面。　　在一个卖鱼的摊位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很多人。突破人墙，陈宇轩正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那个妇女尖尖的下巴，长得精瘦干练，手里叉着腰，下流肮脏不堪入耳的话源源不断的从她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陈宇轩把硬是把她拉回到家里。她跺着满是污泥的脚，甩开陈宇轩的手，立刻转移骂的对象：“你这个小兔崽子，我养的白眼狼，你不去把那不给钱的坏人拉住，还把我拉回来，你要干什么？”　　陈宇轩连脸都红了，气急败坏的喊道：“你在外面骂的都是什么话，也不嫌害臊。”　　“我就骂他，骂他有□□生，没□□教。我哪句话骂错了。你是嫌我给你丢脸了是吧，那你不要叫我娘啊，把你老娘毒毒死算了！ ”她一边说，一边眼圈都红了。　　陈宇轩只能转身离去。香薷坐在他的车子后面，一路都沉默着，陈宇轩也一句话都没有说。田野里的风带着泥土的芬芳气息，扑面而来。车子又经过了那片红色似火的枫林，自行车抖动了一下，险些摔倒。陈宇轩烦躁地放下自行车。　　“带我去枫叶林里走走吧！”香薷拉着他的衣袖。　　两人一前一后的踏着落叶，来到那片枫叶林。林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红叶在头顶随风飘舞的“飒飒”声，和两人不急不慢的走路声，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一点点的洒落在金黄的落叶上，反射着一点点的金光。一棵棵枫树栽得并不拥挤，所以无论怎么走，都可以是一条金色的小路。　　“很失望吗？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家庭！这就是我的妈妈！”陈宇轩无力地说道，找了一棵较高的枫树，在树下坐了下去。　　“不，我看到的是一个正常的母亲。”香薷平静的说道。　　陈宇轩惊讶地望着她。　　“如果你是因为害怕我的想法而觉得你的母亲不光彩，真的可以不必要。我觉得她很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还能把你培养的这么优秀。”香薷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道。　　“很惭愧的说心里话，从小到大，我害怕的就是别人提到自己的母亲，也害怕别人见到我的母亲。我记得有一次，我记得她带着一身的鱼腥味来学校找我，她整个学校的叫着我的名字。当时，我正跟一个男生打架，被打出了鼻血。她当时二话没说就扇了那个男生一个耳光，后来又跟那个男生的父亲打了起来。她披头散发的站在操场中间，我呆呆看着她，感觉这个并不是我的母亲，可是，她却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说着我熟悉的脏话。”仿佛被触到了痛处一般，他痛苦的低下了头，“我觉得，我母亲不是这样的，真的，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我有时候会梦到一个女人，我喊她妈妈，她漂亮，优雅，身上还有一点点香味的。她美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我的母亲，倒是像你说的那样。”香薷托着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蓝的近乎透明的天空，一只黑色的鸟儿从田野上一跃而起，如一只黑色的画笔在已经打好蓝色底的画纸上留下的一抹阴影，但是，马上，这抹阴影就消失于一片蔚蓝色之中。　　“你的母亲？”他的目光看向她。　　“她是一个真正的淑女，我相信就算她到老了，也是一个老淑女。但是，往往越是完美的人，身上越是带有魔鬼的印记。”香薷迎着他好奇的目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要以你妈妈为骄傲，她才是一个正常的母亲，一个了不起的母亲，她把你养大，她的肩膀虽然瘦弱，却担负着男人的责任！”　　“有时候只能这么想，她是我的亲妈。”陈宇轩难得认真地看着她。　　他回握住香薷的手，眼睛看着她，香薷把手抽了出来，轻松的笑道：“这个不孝的儿啊，难怪你妈想把你变成女儿，女儿才是妈妈贴身的小棉袄嘛。”　　“其实最开始她并不是这样，自从我爸爸赌博输了很多钱，天天有人上门要债，我妈妈才变得这么不可理喻。”陈宇轩看着远方，陷于对往事的回忆里，“我记得小时候，妈妈还会经常带我去田野，我有机会看到了田园的的阳光，化作从天而落的透明的瀑布，看到一位这样的母亲，在烈日下散发着劳动的魅力，我就在她旁边捉着蛐蛐，和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直到太阳落山，犬吠的声音从田野的尽头传来与夜色的宁静遥相呼应······你有过这样童年的经历吗？”陈宇轩看着石香薷。　　“我那位美丽的母亲从来不会带我去这些地方，她都是做自己的事。”　　“那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呢？”　　“我会经常跟我的爸爸上山采药。”　　“我爸爸就不干活，一天到晚打牌，直到输了很多钱，才开始和我妈一起卖鱼还债。”　　“你家的事，牛知道吗？”　　“我跟她说过。”　　香薷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家庭，会有几个女孩子能够接受呢。　　香薷靠近陈宇轩，把头探过去，像打探秘密一样，悄悄问道：“听说摄影系有个女孩子追你，真的吗？”　　陈宇轩的脸马上红了，连忙摆手说：“说到她啊，我现在看到她都很尴尬呢。”　　“看来真有啊，谁啊，漂亮吗？”　　“可是，我自己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喜欢我也没有用啊。”陈宇轩躲避石香薷的目光。　　“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啦，谁啊？”香薷的眼睛睁得更大。　　陈宇轩点点头，拉过香薷的手，阳光穿过树叶，刚好投在香薷的掌心上，陈宇轩在上面画了一个箭头，直指石香薷。　　“我？”　　“对，就是你。”　　香薷立刻抽回自己的手，狠狠拍了陈宇轩的手被，一道血红的手掌印立刻印在了上面。　　“哇，你的力气真大。”他痛的揉着自己的手被。　　“你开玩笑吧，再敢胡说八道，下次用我的无影脚踢你。你肯定是被你妈气得脑子不清楚了。”香薷生气的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残枝枯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准备走人。　　“对，我是开玩笑的，你别不理我呀。”　　香薷依旧不理他，骑着自行车，越骑越快。　　“你骑车，我怎么办？”　　“你自己走路回去。”　　“哇塞，那简直虐待。”　　“你这个无赖。”香薷一只脚已经蹬在脚踏板上了，她回过头，对他的耍贫嘴也没有办法，“上来吧，我载你，数三下，不上来，我就不管你了。一、二、三······”没等陈宇轩反应过来，香薷用力一蹬，车子滚出老远。　　“有你这么数数的吗？”陈宇轩在后面追跑。　　“你不知道，女孩子都是这么数的吗？”她的声音被风飘散到后面。“我可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反应太慢的。”　　骑着车，香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两只脚上，她拼命的前进，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原来陈宇轩已经追了上来，但是他并没有跳在后座上，而是紧跟着她的车的速度奔跑。香薷再次用力的往前蹬，但是也没有把他甩在后面。他一直跟着她的速度，没有快一步，也没有慢一步，只见他额前的刘海随着他跑步的频率上下抖动，意气风发！　　“很累吧，跳上来。”　　“不，我想一直跑下去。和你一起。”虽然他的后半句话很轻，但还是被香薷听到了。　　“再讲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我不跟你去见那个什么教授了。”香薷停下车子。　　“跟你开玩笑！傻不拉叽。”陈宇轩没有回头，咕哝得骂了一句。从她身边跑了过去。香薷看着他逐渐跑远的背影，“真是小孩子，幼稚。”香薷回敬一句。她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孩子的心思呢，从他还没有和吴悠分手，两个人总是会凑到一起谈论摄影，再到两个人分手后，他们的促膝长谈，他有意无意的表现出对香薷的好感，香薷怎么感觉不到？只是不想给自己增添烦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