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落花成琢。今夜特外宁静,没有前几天的暴雨雷声,只剩地上雨水洗擦的痕迹。 大红被褥,薄纱红帐,静静躺在床上,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诉说着事实,惊得无法合上眼,难以入眠。黑润的杏眼瞅着床帐。 不可思议。 仿佛现在才置于现实之中,而往事如梦,幸福如烟,一切都在弹指之间溜走。眼珠干涩,挤不出泪水。 有宁转头看着枕畔的男人,他睡得沉稳,呼吸绵长。有宁眉头轻皱,讶异他居然能睡得如此安稳。这晚上睡不着的不只她一人,恐怕西厢那边也是彻夜难眠吧。漫漫长夜,红烛相伴,只能熬过去了。相同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瞧旁人酣然入梦,有宁轻手在床缝儿摸出一把匕首。汗津津的手心握紧刀柄,准备一个转身,抽出匕首朝他心脏插去。她呼吸短促,心脏怦怦跳动,五指使劲儿握着匕首,用力得指节发白。几次欲要出手,脑海中却不住冒出靖国百姓的模样、故乡的风景、熙来攘往的街道。 她此举成功,便能砍断大周的一条臂膀,可并不一定就能断送他大周命脉。她此举失败,整个靖国或会一同陪葬。她怎可冒险葬送千万靖国百姓的性命?一国之仇,必不可有勇无谋。 想罢,有宁把匕首藏回原来的地方,合眼逼迫自己入睡,静待明日清晨。 鸟鸣,风吹,窗纸微微颤动,伊人从梦中苏醒。 有宁勉强睁眼,只觉得眼皮特别重,眼睛也是异常干涩生疼。她扭头,发现枕边人早已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耳边低沉的一把声音响起,沉声对外说道:“起床了。“ 话音落下,站在门外守着的丫鬟大喊一声:“主子起床了!” 不消一会,喊话的丫鬟推开了门,一行人捧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走进来,垂头候在床边。 “拜见王爷,王妃。” 秦墨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嗯。” 有宁闻声缓缓坐起来,想要下床,可瞟了一眼,秦墨坐在床的外边一动不动。不好翻过他下床,有宁只能陪他坐着。她偷看秦墨的眼色,又看了看守在旁边的丫鬟。她们垂头弯身,不敢抬头,也不敢催促主子,几个抱着重物的丫鬟,手腕看起来要折了一般。 靖国的宫规虽没大周的多,但有宁毕竟也是出身皇家,晓得即便奴婢看着可怜,也不能帮着她们说话。秦墨开口之前,谁都不许动。 手里的书又翻了几页,秦墨终于下了床。 “早饭备好了吗。” 领头的仆妇颔首,“备好了。” 她朝身后的丫鬟打了个眼色,她们就拿着衣服和梳洗的用品上前替秦墨更衣。 丫鬟解开第一颗纽子,有宁有回避之意,故意撇开了头。 “昨晚都圆房了,怎么现在脱件外衣反倒害羞起来了呢?” 秦墨轻笑道。 他如此说,有宁只好正眼看着,“王爷误会了,妾身只是有些疲惫。” 秦墨笑眼如月,“也对,本王昨晚喝了酒,怕是太猛了些。” 回头向仆妇命令道:“给王妃拿点儿药擦。” “是。”仆妇都是经过人事之人了,没有什么好脸红的,后边儿的丫鬟倒是羞红上了耳根去。 有宁脸不红耳不赤,听了只觉得他跟登徒浪子没什么两样。秦墨见她丝毫没有动摇,嘴角上扬了一下。 “罢了,你们退下” 秦墨看着有宁,“王妃来替本王更衣吧。” 有宁瞧他的嘴脸,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可他们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侍奉夫君乃是常理,她不能推搪。 丫鬟仆妇应声退下,有宁穿着素色的寝衣上前。才刚刚碰到衣领,秦墨忽然就一手抓住她的手腕,靠过去耳语道:“时间尚早,王妃与本王再缠绵一回如何?” 有宁着实觉得他无耻,着劲儿推开了他。先是强迫她下嫁,现在又毫无廉耻地调戏。虽说他们是夫妻,可就是觉得他无礼之极。 女人的力气怎敌得过一个男人的,秦墨魅惑一笑,一手就搂住了她的腰肢,几乎是脸贴着脸的,有宁能感受到秦墨温热的鼻息。 她用尽力气挣脱不果,恼羞地道:“无耻。” “你是本王的正妃,何来无耻一说?替本王开枝散叶,可是你的本分。” 秦墨毫不为意,没有一分要松手的意思。 秦墨一个转身,轻而易举就把她按在床上。这个时候,不都应该哭成泪人了吗?可她只是紧抿着下唇,用坚毅又怨恨的目光瞅着他。 有宁的手往床边摸去,再受一次屈辱,还不如死了更来得爽快。 她的手偷偷摸进缝儿里,却发现匕首不见了。 秦墨享受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挑衅般对她说:“怎么,找这个?” 他抽出匕首,在有宁眼前忽悠。 “怎会在你那儿!” 看秦墨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她在床边藏了把匕首,也知道她打算刺杀自己。方才的话,许都是故意说出来气她的。 “让你把匕首带上婚床,本王可是考虑了很久。” 他果然早就知道。 “你怎会——” 有宁想知道他是何时发现的,可话还未讲完,秦墨已抢先回答,“这里是亲王府,你以为这府里有多少个护卫、家丁、奴仆?一个靖国来的公主,不可能对你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 “昨夜同床共枕,就不怕我杀了你!” 有宁道。秦墨既然知道她有杀意,何必如此冒险留她在身边。 “你昨晚要是真动手,早就杀掉你了。可退一万步说,你也不可能下手。” 有宁无法否认,她的顾虑和考量,秦墨猜得一清二楚。 “托你的福,本王昨晚都睡不好。” 秦墨沉道。 他将匕首收在腰间,放手站了起来。有宁见他松了手,马上退到床角,警惕地看着秦墨,生怕他真的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秦墨麻利地穿戴好衣服,将有宁的裙子丢给了她。 “换上。” 有宁瞄了裙子一眼,依旧警惕,纹丝不动。 秦墨望着她,“你是半推半就,要本王帮你脱了再穿上不成?” “不。” 有宁马上揽起衣裙,“你出去,妾身换好就出来。” 秦墨凝眉,不解,“真是折腾。” 他嘴上硬着,却还是往门外走去了。 梳洗更衣后,有宁伴着秦墨到厅里用早膳,一行丫鬟在后边儿跟着。还不用走进厅堂,有宁已经注意到里边儿的少女。她衣着亮丽,在饭桌旁站着,远看起来身姿纤弱,如同风下摆柳。 有宁和秦墨三两步就走到桌边,秦墨率先坐下,“坐吧。” 美人温婉一笑,“是。” 有宁瞥了她几眼,看到她精致的五官,巴掌一样小的脸,袖子露出手腕之上一寸白瓷一样的肌肤,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有宁心里慨叹,这样的美人怎能委屈自己当秦墨的侧妃呢? 秦墨是个有封号的亲王,地位不凡,成亲该有个排场,可听说大周最近天灾频频,百姓并不好过。秦墨说了,婚礼要一切从简,所以王府里简单得连宴会都省了,拜了堂就直接搬进厢房。之间在堂上她俩披着喜帕,没办法瞧真对方的脸,今早有宁也是头一次看清她的相貌。 婚礼如此简陋,虽然她怎么说也是个邻国公主,不能太寒酸,但她半点不介意。反倒是秦墨的侧妃,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对不住她,觉得她实是委屈。 秦墨的侧妃是大周丞相夏林的嫡女,夏雪薇。听说丞相本是要将夏雪薇送到皇帝身边去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言语间请皇上将爱女赐婚于秦墨。当初许的是正妃之位,可后来打完仗后,无端有宁就成了正妃,夏雪薇变成侧妃。丞相气到胡子都要掉了。看见夏雪薇,有宁总觉得是自己抢了她的东西,心里的愧疚感迫得她喘不过气。夏雪薇昨夜独守空房,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姐姐,吃只饺子吧。” 夏雪薇夹了一个饺子进秦墨的碗,又给有宁夹了一只。 夏雪薇被抢了正妃的位置,还那么的亲切,实在让有宁看着打哆嗦。有来有往,有宁也回报以微笑,“妹妹实在客气,你也吃吧。” 秦墨满有意味地看着两位妃子一人一语,一会道:“本王待会进宫见皇上,今夜不回府。” 管家听见了,福了福回道:“是,王爷。” 三人在丫鬟的服侍下,沉默地吃着早饭。有宁嘴里细细嚼着面条,眼波漂到茶面上去。她看着浮动的茶叶,想起以前宫里建于柳树下的池塘,水中的金色锦鲤。 可惜一切不复存在,纵然靖国算是保住了,可她这一生嫁进了大周,就是大周的人,也许再也无法回去见父皇一面。她在战乱中走散了的皇姐皇兄都到哪儿去了,他们是生是死?父皇还好吗,大周有为难他吗?靖国百姓生活如何,家园毁了吗?郊外的稻田烧了吗? 大周是靖国的大敌,然而她却与大周的宁亲王睡在一张床上,同一张桌子吃饭,唤他丈夫,侍奉他。 何等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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