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后的景象还是叫李筠大吃一惊,红叶身上竟似是未着寸缕,已被先进来的一个婆子盖上了薄被,只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和一只臂膀,腕上戴了两个铜鎏金镯子。桌旁坐着一个面色潮红的年轻公子,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生了热病,衣衫不整,正扶额作头痛状。 碧玉心中后怕,知道若不是姑娘警醒,此时人事不省的就是姑娘了,这时愤怒压过了恐惧,厉声责问到:“钱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钱妈妈也正一脑门子浆糊,怎么凤凰变麻雀了?又怎么出了这种事端?柳姨娘明明吩咐了,待姑娘歇下了,引着刘家公子来此处,刘公子一进屋子,嚷嚷出声便可,为了不引人怀疑,待来了人,与其他人一起进房就可,姑娘只清名受损,清白无碍,且刘公子理亏,必要好好待姑娘,刘公子家门甚高,姑娘嫁入,也不算辱没了姑娘。这……这刘公子怎么短短片刻便做出这样的事来?这红叶怎么也无声无息的? 李筠见众人均是一副不解的模样,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恐怕这柳姨娘吩咐下人时并没告诉其全部计划,不说要害自己,只说要作弄自己。下人见柳姨娘得势,必没有不肯的。至于红叶迷糊不清的样子,恐怕又是在饮食里做了手脚,柳姨娘算准了自己不愿吃那螺肉饼与蚌肉炖豆腐,特意在鸡汤与饭中加了什么迷药一类的东西,好使自己无力反抗,如此居心,歹毒无比! 没想到那位面相精明的夫人倒先嚷了起来:“哼!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如此不知检点,勾引我儿!”余下两位夫人面面相觑,心道这位刘夫人反而倒打一耙,人家姑娘好好地在房中歇息,你家儿子自己跑来轻薄人家,不说赔礼道歉,反倒指责其人家姑娘来了,只是碍于这刘大人官位甚高,也不好出口讽刺,只是心中暗道,这姑娘清白已毁,刘夫人又是个厉害角色,恐怕这姑娘不得善终了。 李筠听了,不由得怒极反笑:“这位夫人不知是这姑娘的什么人?怎么这位公子好好的竟来了女眷休息之处?还请夫人告知明白!” 两位夫人见李筠打扮得清丽,显然不是丫鬟,想着大约是床上那位姑娘的姊妹,怕她吃亏,好心劝到:“小女孩儿家不得无礼!这位是礼部侍郎家的刘夫人!” 李筠听了,心中并没害怕,只是奇异。那柳姨娘不过是商户出身,在李家也只是个妾室,平日官眷交际,都是高氏出来应酬,从没有姨娘交际的道理,她又哪来的能耐,能与从三品的官眷串通?这位公子情状特异,不知是生了病还是服了药,怎么到现在也不发一言?自己以往着实忽视了太多事情,这里面怕不简单,恐怕许多事情还要慢慢打探消息,从长计议。 此时纠缠下去并无益处,也无法从外人和几个怀着异心的婆子口里问到有用的东西,李筠便直言道:“这床上躺着的是我的丫头,方才身子不适,忽然晕倒,我念她平日服侍妥当,便允她在这上房里歇息,不想却生出了事端。既然刘公子相中了,那么就送予刘公子便罢,碧玉,回头吩咐管家把红叶的身契带着,与刘家去官府记档,三位夫人,小女还要赶路,告退了。”说罢,不看三人脸色,也不行礼,自顾自去了。 屋里几个人又是相顾无言,这时那位刘公子轻轻“哎哟”了一声:“头疼得厉害,娘,我们回去吧。”刘夫人忙不迭地小心护着刘公子去了。 两位夫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都想起了一个传言:这刘家的小儿子不学无术,又流连花丛,男女不忌,还喜欢服食丹药,可以说是五毒俱全。平日里众人面上不说,私底下却议论纷纷,以至于刘小公子迟迟没能说亲娶妻。这次恐怕是那位姑娘家中有什么争斗,有人要拿这姑娘去讨好刘夫人,故而设了这局,没想到那位姑娘倒聪明机警,没中招不说,还没给刘夫人好脸色看,性子倒强硬。两人出去了不免又是一番打探议论。 这里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碧玉仍在马车中伺候,手中捏着绣针,半天也没扎下一针,只是愣愣地出神。李筠见了不由得好笑:“傻丫头,发什么呆?” 碧玉听了,忍不住出口问道:“姑娘,你已经被赶出府了,又不能碍着柳姨娘什么,柳姨娘为什么还要这样害你?”李筠摇摇头:“有时候人做恶,没有缘由,这人心坏,自然就作恶。”碧玉面露不解,斟酌着问:“那姑娘怎么知道柳姨娘要找人……害姑娘?” “我也只是猜测。你想啊,柳姨娘用计把我赶出府,难道只是为了泄愤?把我放在府中,如同以前一般,在吃食里做点手脚,慢慢苛待我,不是更能使她高兴?且还能留个所谓的‘贤良’名声。她将我赶出府来,必然要使些在府里没法施展的手段,只是我也没想到柳姨娘狠毒至此。若是害了我性命,官府必然要查明,她不好脱身,竟然想出这么一个不逊于杀人的法子,还真是看得起我。”李筠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神色。 “真是没想到,柳姨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人,竟这么坏,以前不过弄些小巧,和姑娘大面上还过得去,怎么如今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竟忽然向姑娘发难?”碧玉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我也没想通。说到底,还是咱们耳目不灵便,以至于什么都两眼一抹黑。以后要想法子,慢慢地把各处的路子都通上才是。”李筠自嘲地笑笑,“也怪你姑娘我,以前只顾着斗气,什么都不想着,事到临头了,竟然如此无用。” “姑娘说哪里话,姑娘是再聪明不过的了,只是以前心性纯良,不屑弄这些争斗手段,以后知道提防了,谁也害不到咱们。”碧玉心里暗道姑娘长大了,赶紧出言安慰。 外头天色变暗了一些,阳光渐渐打在帘子上,想是已到了傍晚时分。马车也颠簸了起来,碧玉轻轻掀起帘子一角,看了看说道:“姑娘,咱们在向庄子走了,这会走在村子边上的大路上。” 李筠听了,想着自己从小长在庭院里,从没见过外头的景色,孩子气又上来了,好奇地坐近窗口,掀起帘子一角,向外看了看。这时夕阳西斜,村里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想必正在烧饭,远处田野上几个小孩子正在笑闹跑跳,呼声远远传来,使人心情都好了几分。远处山脚下一个牧童赶了几头牛,倒没像书里说的那般,倒骑在牛背上吹笛,只是一会摘根草,一会采朵花,不一时又捡了根树枝胡乱挥舞,想是在“舞剑”。李筠见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忽地对自己在庄子上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马车行到山脚下停住了。李筠安坐不动,碧玉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一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请安声:“恭迎大姑娘!”声音有男又女,听着还算整齐。又有一个妇人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秉大姑娘,奴婢是原先在夫人身边伺候的陈福宝家的,姓顾。庄子在山腰上,马车没法上去,还要请姑娘下马车,坐滑竿上山。” 李筠听了,知道这是原来娘亲身边的顾妈妈,心中生出一股亲切,赶紧道“妈妈请别多礼,有劳妈妈费心了。” 碧玉又上了马车,替李筠带上帷帽,扶着李筠下车。李筠边走边打量了几眼周遭的环境,山脚下有两个大大的池塘,池塘边种满了柳树,这时是夏季,柳树长得正旺,绿柳如茵,郁郁青青的,东西两边各有数所房屋,掩映在柳树林里。两个池塘中央有一条小路,约莫一丈宽,自山脚通向山上,小路尽头是一片桃林,这时早不开桃花了,树上结满了桃子,有的大如石榴,紫酽酽的,有的小如鸡蛋,粉嘟嘟的,桃林再向上,是一个小小的院子,白墙黛瓦,木门紧闭,瞧不见里头。 李筠心想,这庄子依山傍水,又远离人烟,倒算清净之所,且守卫还算严密,自己在此处倒还好。柳姨娘所言“人多手杂”并不真实。想了想又问:“伺候的人怎么安排?” 顾妈妈恭敬地弯腰回到:“回大姑娘的话,小的们都在山脚下伺候,男丁们住在柳树林东边屋里,婆子们都住在柳树林西边屋里,姑娘随身伺候的,自然是和姑娘住在院里。桃林里也有屋子,小子们就在那里上夜。”李筠点点头,不再说话,坐上滑竿。两个粗壮婆子轻轻抬起,又快又稳地向山上走去。另有管家和婆子领着李筠带来的下人去安置不提。 到了院门前里,顾妈妈与碧玉一边一个扶着李筠下来,玛瑙早从随身的荷包里摸了两把钱赏了下去。两个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兴高采烈地退了下去。回去了自然有人打听:“大姑娘怎么样?”两个婆子本就是胡氏留下的,自然心向着李筠,又得了一大把赏钱,更是添了十倍,翻来覆去说了一筐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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