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燕王的背影远去后,楚服收回目光,转身独立城楼,面对着广阔苍茫的皇城外郊,看着那片覆盖着冰雪的空地,目光幽怨。 昔日那个策马在雪地中自由奔腾的天真少女,如今已被宫墙紧锁,不能再踏入那片辽阔的土地,如果当日她知道微服出巡的燕王藏身于那陌上的梅花林中,那么,她是断然不会骑着马出现在那片郊外。 宫墙深院,葬流水落花,如何舍得一生只换刹那? 燕王快步走进了东寒宫,守在殿内的宫人看见大王过来都匆忙的行礼。 “太子怎么样了?”燕王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面色苍白的越问道。 “回大王,秦太医刚刚来过给太子殿下诊了脉,说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味药,已经煎给殿下喝过,现在已无大碍,体热也已经逐渐的退下了。”尚子恭敬的回答。 燕王听罢便伸手摸了摸越的额头,道:“还是烫的很,再叫其他太医来瞧瞧。” “诺,大王。” 燕王走后,又来了几个太医为越太子诊脉。天色渐黑,送走太医的吕尚子提着灯笼回到东寒宫,看见守在殿前的轩子便问:“殿下晚上要喝的药煎好了没?” “已经煎好了,正在厨房的炉子上温着。” “快去端上来,一会我给殿下服下。” 夜风寒冷,吹起了白色的帷帐,楚服不安的在寝点内踱步,从知道他自那夜就卧病之后,她就一直眉宇紧蹙,担忧中夹杂着愧疚。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秋藤问道。 “秋藤,太子殿下卧病在床,你代我前去东寒动问候一声。” “诺,娘娘。” 东寒宫殿内一片寂静,吕尚子蹲睡在太子床前。烛火微微颤动,晃着太子越俊美苍白的脸。 窗外风声呼啸,发出鬼魅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梦魇来袭,床榻之上的越眉头紧蹙,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从他幼年踏入中和宫所见到殿中那个端庄娴静的年轻女子开始,她倾国倾城的美貌,语笑嫣然的亲切,缓步下殿将他扶起的端庄识礼,这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刻也不曾忘怀。那年,那个年轻的美好的女子让他唤她一声母后,后来她伴他成长,陪他在这寒宫中度过了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教他读书写字,陪他弹琴画画,和年幼的他一起在庭院中赏雪观梅······一个个的场景,一幅幅的画面此刻在他脑海中回放,就像一个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毫无缘由,让他捉摸不透,暗自神伤。 昔日在暖阁中的柔情蜜意,到最后跪别时她眼中的平静冷漠,此刻反复的纠缠着越,万般的无奈和痛苦中,泪水从眼角滑落,他逐渐的恢复了意识。恍惚间,一种清香笼罩着他,那香气幽然,清淡雅致,异常的熟悉。意识模糊的越轻嗅着,在脑海里努力的回忆,那是中和宫香炉里整日燃着的熏香,他的母后楚服常年待在中和宫,所以身上也沾染这种清淡迷离的香气。 一只手好像在帮他盖被子,温柔细致,再加上这熟悉的暖香,究竟是谁?莫非是她来了? 赶走脑海中胡乱的想法,下一刻,越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猛然抓住了那只帮他盖被的手,恍惚间,未醒的越目光灼灼的看着来人,低声唤道:“楚服。” 这声低唤,他明显的感到那人表情错愕,接着便是努力的挣脱,可是,越的手却握的更紧了。 “太子殿下,你快醒醒,奴婢是秋藤。” 耳边响起的不是她的声音。秋藤?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怔怔的目光落到秋藤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落寞的情绪。 收回自己的手,越沉声道:“秋藤姐姐,您怎么来了?” “奴婢奉王后娘娘之命,前来看望太子殿下。” “母后······王后娘娘可还好?” “娘娘一切都好,今日还和大王上城楼观赏陌上红梅去了,有劳殿下记挂,之前听闻殿下染了风寒,不知现在可好些?” 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刚才眼中的神采逐渐消散,被落寞的忧伤所填充,他缓缓的躺倒在床榻,望着殿中的顶梁,喃喃的说道:“城楼好久都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了,如今她能有如此兴致登楼观景,可见她是真的一切都好。” “殿下······”秋藤看着此刻落寞的越太子,不安的叫道。 “秋藤姐姐,时候不早了,您且回吧,若是王后娘娘问起,就说我风寒已退,一切皆好。” “这······” 清冷的宫殿,寂静的语气,秋藤将要说的话止在了嘴边,逗留了片刻,然后便无奈的离去,回到中和宫中,看见独坐在灯下的楚服,便走了过去。 “娘娘都三更天了,天寒物冻,早些歇息才好。” “太子殿下的病情如何?” “偶染风寒,太医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殿下一切都好,娘娘不必记挂。” 听罢,楚服悬着的心渐渐的放了下来。深夜时分,宫墙冷寂,她灭了烛灯,掩了轩窗,独自回身便斜倚角枕,侧卧床上,恹恹睡去。 连喝了几日的药,越的风寒之热已经逐渐散去,在床榻上躺了几日,顿觉浑身无力,便穿着薄衫披着乱发下床向殿外走去。 “殿下寒热刚退,怎么下来了?”进殿的吕尚子赶忙将手中的热水放下,去搀扶着体弱的太子。 “病好,就得多出去走动。” “太医是说多出去走动有利于殿下身体的康健,但殿下贵为大燕太子,就这么蓬头乱发衣衫不整的出去,实为不妥,待奴才帮殿下梳洗之后再同殿下一起出去,免的被人耻笑了去。” 尚子帮越换好衣服,又推他到轩窗之下,帮他梳理黛青的长发。看着铜镜中俊美异常的容颜,越面无表情。 “殿下当真是容颜俊美,举国无双。”为他束发的尚子不禁感叹道。 “皮相罢了,这东西生的好与坏又有什么干系?” “话可不能这样说,古时就有很多才貌双全的优秀男子,容貌出众自然就比寻常容貌的庸人要多一分机会,有些甚至凭借绝色之貌享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奴才羡慕还来不及了。” 越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许久,方说: “美貌可以助人,同时也可以误人,古今历史之中,不乏因容貌出众而遭人嫉妒者,只因为一副好的皮相,却断送了一生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因为出众的容貌沾染桃花无数,为情所痴,乃至一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远且不论,单说这燕王宫中,那些正值芳龄的女子,只因貌美而被深宫锁了一生,那些芳魂该是何等的怨,而这些,皆是美之罪啊。” “殿下说了这么多,奴才也听不懂,反正奴才只知殿下俊美就是了。” 铜镜中那副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人人的都忍不住赞叹倾慕嫉妒,但是却极少有人能过觉察到那俊美容颜上眉宇之间的阴郁,那深眸中的幽怨。 他是大燕最为俊美的男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足以羡煞古往今来的多数平庸之人,可是,这个眉目含情的年轻美男,真的希望,最初的最初,他是一个自由身,高处不胜寒的无奈,万人虎视眈眈的拘谨,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感受,那是一种刻骨的孤寂,刺骨的寒冷。 “尚子,还没束好吗?”越问道。 “快好了,奴才手拙,没有水寒姑娘的手巧,从前都是她在帮殿下梳头。” “水寒?”越抬起头,看着模糊的轩窗,目光朦胧。 走出殿外,寒冷的气息让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空庭一片冷寂,不远处的修竹被白雪压弯,竹条低垂,树上的冷梅花瓣残落了一地,轩子低头扫着庭中的白雪。 “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正在扫雪的轩子抬起头,看着越,憨笑道:“太子殿下,你可算是醒了,这大雪下了几日,庭中积雪颇深,将它扫开来,殿下好走路些。” “寒雪无根,轻轻薄薄,乃最为清高绝尘之物,陈积于空庭又何妨?”越低声呢喃,看着被扫开白雪,连声制止到:“轩子,快停手,以免玷污了这满地的冰雪。” “可是这样殿下就不好走路了,雪水过多,易打湿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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