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不想睡的,可葭儿姑娘送来的梅花幽香太甚,我于案前等公子时闻得久了,便昏昏欲睡,这才误了给公子开门。”尚子扶额憨笑道。 悬挂斗篷的越一眼便瞥见了置于角落的经书,好似回响起了什么,方才问尚子道:“在过两三日可是又到了月底?” “今日甘七,可不是快到月底了吗?公子问这些做何?” 闻他此言,越未答,只是拿起经书坐于案前,便赶忙执笔抄录。尚子见状,恍然顿悟,脸上也闪过忧虑之色,方急声道: “这些日子皆忙着作画卖画,竟忘了抄录经书,三日之后便是入寺送经之时,时间如此仓促,即便公子没日没夜的赶抄也来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 听着他的抱怨,越不禁加快了执笔写字的手,并神色如常道:“尚子,研磨。” 两人于陋室之中忙至夜半,依未作息。时光悄逝,夜寂寒,烛光闪,晓鸡唱,天将明。越方停笔,叫醒在案前昏睡的尚子。两人张罗了早饭,胡乱的扒拉了几口,便携画于立于院中等待着葭儿。 晨阳渐升,照耀在这深山之中。只见山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粉衣少女,越抬头张望,方瞧见是葭儿,便赶忙迎了过去。 “葭儿,此次下山可曾告知过娘亲?”立于山岗上,越凝视着她,问道。 “告知了,我跟娘亲说要下山找仪止哥哥学作画,娘亲马上便应允了。” 闻她此言,越方才放下心,带着小葭儿下了山岗,三人便携画一同到了集市。正值朝阳渐升之际,时光大好,出街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弃深巷之位,于闹市中寻得一闲置之处,方置摊于此。 “玄虚老僧亲笔画作,识货者可前来观望。” 在那闹市之中,此言一出,往来的行人皆驻足侧目,瞧着那画摊前所提的字符,议论纷纷。 “听说那玄虚老僧云游四海德高望重,画技也颇为高超。” “是啊,真想一睹那圣僧之画作。” “眼前既有人变卖,何不前去一探虚实?” 言罢,众人纷纷走到画摊之前,其间一位衣着不凡年近不惑之人拿起那所摊的丹青画卷,仔细详瞅,良久,方才喃声道:“那玄虚老僧的画作我倒是见过一回,他老人家笔下的深山古寺高山远顶极具苍劲雄浑大气磅礴之意,让人见之心胸顿感开阔,眼前之画,虽有几分相像,但画风却略为清丽婉约,生动写意,当真是让人费解。” “此画乃当年玄虚老僧云游归来时所作。”立在一旁的葭儿对那人道,“当年老僧独居在这深山幽墺之中,日子颇为悠闲安稳,所作丹青自然是少了云游四方时的大气豪迈,多了些婉约清丽之意。” 瞧着开口说话的小女孩,那人缓声问道:“姑娘尚且年幼,又如何知之甚明?” “那玄虚僧人居于天葬台之时,与家父略有交情,所以小女子才对此事略知一二。” “敢问姑娘之父是何人?” “易水河操舟船夫,人称卫老儿。” “就是那终日驾一叶扁舟行于易水河中的卫老儿?”、 “正是。”葭儿道,“阁下认识家父?” “只曾听说,不曾见过,据易水河畔之人所传,那是一位逍遥自由的老者,所吟唱的《蒹葭》一曲,河畔之人更是口口相传。” 那人说道,眼中不禁流露出敬仰之色,葭儿听罢,欢声一笑。围于摊前观画之人翻找出那幅绘下天葬台的画作,见那出于云间的高山远顶,皆啧啧赞叹。 “这天葬台玄虚老僧的修行之所,乃是圣地。” “当真是。” 听见众人的议论之声,那人方才缓过神来,瞧着那幅远绘天葬台的画作,风格确实苍劲雄浑,不禁暗自赞叹,方瞧着那立于摊前的高越,缓声道:“此画我买下了。” 如此绝妙的画作,一旦有人出手,便有一呼百应之效,众人见之,皆纷纷以银两购买。一日之间,摊前之人络绎不绝,至黄昏之际,所携的画卷皆已全部卖完。 斜阳夕照,街道人群逐渐散去。收摊之际,尚子瞧着空落的案桌,不禁欢声道:“葭儿姑娘的办法果然极好,公子的画作竟然全部被抢卖光了。” 越听之,面无喜色。归家途中,三人行于阡陌之上,他犹豫良久,方才道:“葭儿,此卖画之法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 “那玄虚高僧不仅画技高超,且广施佛恩,人尽皆知,备受世人敬重,今日我打着玄虚之名,变卖拙作,欺瞒众人,恐会污了那玄虚高僧的美名。” “仪止哥哥切莫忧心。”葭儿慰声道,“那玄虚僧人葭儿见过几回,是一个极其和蔼面善之人,他笔下的画作自是极佳,别具一格,但哥哥的画作也丝毫不逊,精湛至极,如今那僧人出门游历久未归来,唯独哥哥的画技能与其相较,画出谁手,究其无意,让市井之人也能于街头巷尾瞧见如此精妙绝伦的画作才是最好,一来,可増其高雅之趣,改良市井之气,二来,可买个好价钱,用以谋生。” 此番见解倒极为新颖,越听之,方安心,奈何顾虑未除,只得低声问道:“葭儿所言当真?” “当真。” 村落之前,积雪融化,河水渐长,那潺潺的流水声甚为清脆悦耳。高越用长袖牵引着葭儿,小心的护她过河。 因玄虚乃天葬台的高僧,德高望重本是人尽皆知,又于当年时疫蔓延之时,下山救治难民,整日整夜奔波于各处,或于山中采挖药材,或在街头搭棚施药,不顾自身安危与患疫者同居一处,可为尽心竭力,令人动容而感激涕零。 如今,虽时过多年,那僧人云游至今未归,但当地之人皆还记得他的恩惠,一听说街头有玄虚亲笔画作,便赶忙前去赏脸。其间不乏心怀好奇只想一探究竟之人,但于摊前见到那精妙绝佳的丹青画之后,也消除疑虑,不禁啧啧赞叹,慷慨解囊。 如此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的画摊前客人络绎不绝,所携入集市的画卷也是在晌午之前便被抢空,更有甚者,每日有人早早地便蹲守于摆摊之所,只为了买得一画。 越只得每日于案前提笔作画,奈何纵使他画技高超,又是执笔点墨神速之人,也难以招架那买画人的盛情,无奈之下,只得再抬画价。 那丹青画卷实在是精妙绝伦,又为玄虚所作,人们皆啧啧称赞。东城街道十八里铺的百姓皆挂画于铺中,每至茶余饭后便与人谈论此事。如此口口相传,而至美名远扬,外地的达官贵人听说此事,皆派人来此地以重金求画。 阳春三月,雪已化净,山间枝叶新绿,远远瞧去翠绿一片,甚为写意。河边村落,桃红柳绿,陌上花灼然盛开,黄蝶飞舞其间,皆是春意盎然之景。 正值农忙之际,田家之人便不再出街。壮年男子皆扛着锄具行走于阡陌之上,妇人赶忙于南村采桑,各司其事,唯独那少不更事的垂髫稚儿仍于花间追赶着黄蝶。 街上行人渐少,却也让此前忙碌的高越求得一丝安闲。翌日,他得空去了华霜寺,将上月未交的佛经一并交与住持。 翻看着那抄录的佛经,见字迹微乱,又念拖于此时才送来,仪修住持不禁缓声问道:“仪止施主近日可是极忙?” 看出住持心中不解,越一笑,道:“忙于生计而已,遂耽搁了抄录经书一事。” “施主有何难处?大可告知贫尼,小寺定当竭力为施主排解。” “倒不是何难事,不足为外人道。” 言罢,越俯身一拜,便折身出了寺院,往山下走去。一路的陌上花开,一路的幽香扑鼻,山间春色自是极好,但他无暇欣赏,只单单快步下了山,赶到集市之上,寻着了尚子和葭儿。 “近日街上行人渐少,画卖出的少了。” 闻尚子此言,越瞧见那堆积的画卷,不禁松了口气,缓声道:“如此,岂不甚好?我也毋需终日于案前赶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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