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擅自暗查殿下之身份,还望殿下恕罪。”慕容元徽一拜道。 他赶忙扶着那恭敬叩拜之人,沉声道:“郡长廉洁爱民,将邺郡治理的井井有条,又带人于郢都专除疫疾,乃功臣是也,再者,山野村夫也好,太子殿下也罢,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郡长心思缜密了些,又何罪之有?” 此宽慰之言极为和缓,不带任何责备之意,但那叩拜之人依然不肯起身,只听他俯身再道:“殿下,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犬子生性顽劣,又桀骜不逊,近月于郢都相处间,若是有得罪殿下之处,还望殿下定不要与他计较。” 越闻言,稍作思虑,遂又道:“那慕容少爷虽年少轻狂了些,但本性不坏,又生的一身正气,这郢都一事亏得他带头治理,才渐得好转,慕容郡长切莫因此挂怀。” 语罢,便将那神色渐缓的慕容元徽扶起,却见那郡长的眉宇间依旧隐有愁容,不禁问询了几句,方又听他忧心道:“殿下大度,不屑与犬子计较,这是他的福气,奈何他那桀骜轻狂的性子若一日不改,老臣的心就悬着一日,就怕终有一天他会闯下祸端,酿成大错呀!” 闻此无奈之言,高越垂眸沉思了良久,方才道:“慕容少爷骑射之术甚为精湛,又正当年少,恰是意气风发之时,若一直放任他于山野之间打猎玩乐,而不加以重用,当真是可惜了。” 慕容元徽闻言抬眸,瞧着眼前这个高居万人之上的太子,原本忧愁之绪,仅凭此一句话,便终能于眸中消散。 近几月的行医用药,郢都时疾已除,百姓的房屋也修缮完毕,那病愈之人皆从长街巷道迁于自个儿家中居住,或外出拾掇荒地,或出山采摘野果,一切如常,每至饭点之时,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烟火,让这原本荒凄清冷了甚久的空城终于恢复了人间的烟火之气。 奉旨暂任于郢都驱疫一事,现下疫疾已除,慕容元徽便要赶去朝堂复命,临行之时,还特命亲子慕容昌胤及吕尚子携驱疫之药忙赶于周边都城,以救济其他百姓。此日,盛夏之际,天气甚好,两队人马一同出城,奔于城郊之外。 “昌儿,我回朝复命,你且带人快马赶去祁都,将驱疫之方送往此地。” “知道了,爹。” 短暂交会之后,他们兵分两路,各自策马奔于荒郊阡陌之上。 众人走后,这医馆稍显清寂,每至饭点那城头不再有人聚集于此,推攘着领粥饭,那鼎沸的人声也不再响起,只是于偶然间还听得见附近百姓闲谈时的聒噪之声。午后,越依旧居于药房之中,将那放置于案前的八味药材分数包好,葭儿伴在左右帮忙。 “仪止哥哥,这时疾不是已经除去了么?为何还要为百姓分发药材?”她伏于案前,低问道。 越听罢,微微一笑,柔声道:“明日我们便要离开此地,这时疫虽除,但难保日后不会再复发,哥哥将那药方告知于众人,乃至他们记之,且口口相传,现下,我再将这八味药包好,一一分发给众人,倘若日后再有异况,他们也可自救,如此,便可减少病亡之数,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便是此理,葭儿,可明白?” “嗯。”闻他此言,小葭儿点了点头。 郢都城内,两人奔走于长街巷道上,每家每户地分发着药材,百姓见之,皆热情招呼,连声道谢。时至夜下,忙碌完的越托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药馆,尚未进门,便听见有人于背后唤着自个儿。 “仪止公子——” 他回头,于微光下,只见一人快跑着于长街那端朝他奔了过来,并于他跟前停了脚步,喘着粗气,道:“听说公子明日便要离城了,为报谢公子为郢都驱疫之恩,众人于城南摆了酒宴,等着为公子送别呢。” 高越一听,只得赶忙摆手拒道:“医者救人乃天经地义之事,实在不牢众人费心了······” “话不多说,公子我们快走吧。”那人打断他的推诿之言,而后不顾他神色间的疲累,便拉着他一路往城南奔去,一路行,一路道:“公子为郢都除了疫疾,可是全城百姓的大恩人呐,大家伙都等着向您道谢呢。” 城南街头,灯火通明,前来的践行的众人喝酒划拳,好不热闹,越静立其间,颇感不适,奈何又无法婉拒百姓的好意,只得硬着头皮于这些朴实热情之人周旋,拥挤推搡之间,本就虚弱的他渐绝头晕目眩,又强撑不住,只得于觥筹交错间颓然倒下,一旁的葭儿见之,赶忙上前,将倒地的他紧紧扶住。 “仪止哥哥······仪止哥哥······” 夜色寂静,凉风清徐,城南街头人影散去,空留微暗的烛火,及那满案的残羹冷炙。药馆内,葭儿吃力地扶着半昏半醒的高越踉跄着进入了厅堂,却徒感那伏于自个儿肩上的身子猛然无力的滑落,她心中一惊,只得赶忙转身拖住他,随他一并倒于地上。清寂的厅堂中,小葭儿用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瞧见他那苍白的脸孔,心下担忧,不禁低唤了两声,奈何无人回应,小小的她只得抬袖擦去他脸上细密的虚汗。 夜半时分,残月悬空,四下静极,清冷的月光照进屋内,映衬着越惨白的脸庞,忽的,那颓然落地的手不自觉的动了两回,而后,那紧闭的眼眸方才微微睁开,迷糊间,瞧见那守在自个身旁打盹的小葭儿后,顿时心生爱怜,便缓缓抬手,轻抚着她头上垂髫的发髻,并于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荒凉之笑。 皇城郊外,绿树成荫。或因天气极为炎热,村落巷道上时不时的传来知了的聒噪,于烈日下耕田的农民抬袖挥汗,终是忍受不了此等酷暑,而坐于陌上树根下大口喝水。村落寂静,隐约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且愈发清晰,那于田间小憩的农家百姓皆掀开草帽,抬眼一看,只见一行人策马奔腾而来,向着城门疾行而去,于阡陌之上扬起阵阵尘土。 大燕王宫。 “宣邺郡郡长慕容元徽觐见——” 宫人一声高喊,响彻在整个冷寂的宫殿。燕平宫内,燕王正坐于于殿上,群臣皆立于两侧,堂下,慕容元徽正襟隆装缓步入殿,他神色肃然,朝殿中之人恭敬俯身一拜道: “臣,慕容元徽拜见大王。” “郡长请起。”燕王挥手道,而后瞧着那立于堂的下除疫有功的臣子,面露笑意,道:“郡长仅用短短数月便为郢都除去了疫疾,暂职期间还将郢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民生安顿,当真是功不可没,且于酷暑间还急回皇城复命,也是辛苦了。”言此,燕王望着殿下,抬声命令道:“来人,赐坐。” 两个宫人抬着椅子缓缓步入殿中,殿下众官员皆抬眸艳羡。待将椅子放置于殿侧后,宫人退下,但那慕容元徽仍恭敬伫立,且面露愧疚之色,迟迟不肯入座。 燕王见之,不解问道:“郡长为何不愿担此殊荣?” “大王赐坐,乃臣之荣幸,但此赏,臣受之有愧。”慕容元徽思虑良久,方沉声道,而后抬眼,见燕王一副不解之情,便缓了神色,背手立于殿下悠然吟道:“游子思亲当回乡,举目无亲在生地,夫妻相亲甜如蜜,儿思娘亲黄连苦,茯苓切片三分白,朱砂研粉一片红,金银花开连珠串,小小葫芦七玲珑,敢问大王可曾听过此民间歌谣?” 燕王垂眸,暗思片刻,方才回他道:“不曾听过,但此歌谣,寥寥数语,却述尽人间百态,当是极妙,不知郡长如何得知此谣?” “此歌谣,在郢都一带流传甚广,为百姓于街头口口传唱,那寥寥数语,便于所记,方传得周边郡县妇孺皆知,臣来朝复命之时,一路来,或于农田阡陌之上,或于街头市井之中,都听得此歌谣。” “哦?”燕王更是不解,遂又问道:“边界都城的百姓都极爱传唱歌谣自以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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