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一隅,湖水澄净,碧波荡漾;微风轻拂,垂柳飘舞。燕王身着披风携众宫人缓行于长桥水榭之中,观望着这大好的春景,班念烈随行在侧。 “出来走走,倒是对身体有益,这一路来,老臣都未曾听见大王咳嗽了。” 听了此话,燕王笑着道:“寡人原是上了年纪,又终日独坐于燕平宫大殿,看那折子,当真是烦闷无比,今日于外头一逛,倒觉得心中舒坦了许多,对了,你可知近日太子在忙甚?” “经大王一提,老臣方觉有些日子未瞧见越儿了。”班念烈悠声道,停声缓了片刻,而后道:“不过,他有佳人相伴在侧,想必这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东寒宫了。” 话语之间,便听见水榭尽头的柳树下传来笑谈之声,两人闻之,皆往那端瞧去。只见湖边翠绿的草地上,越儿高举着纸鸢奔于其间,小寻儿跟在其后,追逐嬉戏,欢笑之声不时的传来,而素妃携着一位少女静立于一旁,瞧着那玩乐的两人,小声热聊。 眼前之景太过其乐融融,燕王隔着掩映的垂柳怔望了良久,眸子渐凝,不禁暗沉了口气,方才迈步朝他们走去。 “在聊些什么呢?”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素妃心下惊觉,转身瞧见缓步走来的燕王,便赶忙拉着葭儿俯身一拜道:“参见大王。” 燕王摆摆手,以示免礼,他行至两人面前,瞧着那湖面之景,又问道:“在聊些什么呢?” “回大王,寻儿日渐成长,到了念书之龄,臣妾见太子博学多才,又与寻儿处的甚好,遂有了让太子教他念书识字之想法,方才便与葭儿以此聊了两句。” “葭儿?”听此陌生之名,燕王喃声问道,“乃何人?” 素妃瞧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而后,笑着回应道:“葭儿便是太子殿下心属之人,已经入宫有些日子了,大王竟然还不曾知么?” 燕王闻言抬眸,瞧向她身旁站着的那个少女,那一刻,他微怔。眼前这初长成的少女虽稚气未脱,但眸眼之处却像极了楚服,那垂眸间的神态,眼角堆悉的万种情思,皆一一吻合,不禁让他心头一颤。 “越儿来了。” 随立在身后的班念烈抬声道。燕王闻之,良久,方才回过神,他将眸光从那少女身上挪开,转眼瞧着缓步走来的高越。只见他手执纸鸢,牵着小寻儿缓行于草地之上,笑意舒淡,待行至此,方将纸鸢交与侧旁宫人,俯身一拜道: “儿臣拜见父王。” 此刻,他眉宇淡然,狭长的眼眸平静无波,朝自个儿一拜的样子甚为恭敬有礼,丝毫不似从前那般慌张不安,一副亏心之状。念及此,燕王眸底黯然,方缓声道:“起身罢。” “近来春光甚好,父王当真应当多出来走走。” “越儿所言甚是,寡人这不是出来了吗?”听了此话,燕王回应道,而后,他低首垂眸,望着静立于他身边的小寻儿,方笑着道:“这才多久未见,寻儿竟长这么大了?都学会跑了?” “父王终日待于那漆黑的宫殿,极少来华翠宫见寻儿,现下,竟然连寻儿会跑会跳都不知道了。” 孩童的话语,略带埋怨责问之意,素妃听罢,瞧了瞧燕王的脸色,而后赶忙俯身,擦去寻儿脸颊上的汗珠,轻慰道:“你父王国事繁忙,当然不能常来看寻儿,寻儿要乖······”言罢,她方才起身,转话道:“大王,寻儿虽年幼,但已到读书之龄,方才臣妾所言,想拖太子教他念书一事,不知是否可行?” “此事寡人无议,你且去问问越儿之见罢,时候不早了,寡人得回燕平宫看折子去了。”言罢,燕王垂眸,转身上了水榭,独自往回廊那端走去,众宫人随行于后。 待燕王走远后,身后拜别的众人方才起身,又恢复了方才玩乐时的欢脱之状,此时,素妃方才瞧着高越,问道:“太子殿下,方才所言教寻儿念书一事,不知殿下······” “素妃娘娘请放心,高越定当教好寻儿。” 越打断她的话,应允道,素妃听之,不禁甚感喜悦。 夜无声,风清徐,帘慢舞,烛光闪。燕王静坐于殿前,执笔批折,奈何心神不定,只得搁笔于案,起身于殿中徘徊,奈何垂首思虑了良久,也难排心中之念,遂独自缓步朝宫外走去。 “大王这是要去哪儿?” 宫人夏禹抬声问道,见他不答,便提了灯笼赶忙寻了过去。 空庭幽寂,湖水微寒,梧桐树影婆娑。四下寂静无声,燕王缓步行于其间,托着长衫,推门进了殿中,迎面腐霉潮气之气扑鼻而来。此刻,徘徊在这蛛网横结灰尘遍布的废宫,他瞧着眼下的旧物,那紧闭的轩窗,积灰的案台,台上静放着的檀香梳······一切,都无不伤感。 最后,那孤独的帝王,独坐于积满灰尘的案边,任孤影印于轩窗之上,良久,方听他于宁寂的殿中悠声道: “今日,寡人于长廊水榭中瞧见了越儿带入宫中的少女,那少女唤名葭儿,虽初长成,但眉眼之处却像极了你,楚服啊楚服,你临走之前,是那般的千叮万嘱,要寡人放过越儿,但你可曾想过,越儿是否会放过寡人?现下,寡人已老,而越儿乃大燕国太子,又深得众民百官之心,自行完冠礼之后,他便对寡人这个父王不再心存忌惮,倘若一日,他心知是寡人赐你自尽,如此一来······” 言到此,燕王顿了良久,也未说下去,只得轻闭眼眸。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待他睁开眼时,方瞧见大门处有人影闪过。 “是谁在哪儿?” 燕王瞧着宫殿大门,抬声问道,良久,方见其间探出了一颗头于四下张望,而后,宫人夏禹提着灯笼慌忙的走了进来,恭声道: “大王当真是好眼力,奴才躲的甚远都还能瞧得见。” “寡人还未曾老眼昏花。”燕王笑着道,坐于案前的他抬眼,瞧着眼前的夏禹,“你这奴才,差当得是愈发好了,竟能跟寻至此。” “大王每回独自出燕平宫皆是要到王后娘娘这儿来,无一例外,此回奴才跟寻至此,瞧见大王于殿中徘徊了良久,便知大王又是思念起了王后娘娘,不好搅扰,便在外头候着。” 瞧着那跟随自个儿三十余载的奴才,燕王不禁犹感时光飞逝之殇,良久,他闭上眼眸,缩着身子颓坐于案前,方才沉声问道: “夏禹,你且说说,寡人可是老了?” 微光下,夏禹瞧着此刻独坐于案前那日渐苍老的帝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翌日,东寒宫内,传来孩童的欢笑之声,盈盈入耳,于这寂寞空庭间显得犹为突兀。班念烈闻之,缓步行于庭中,四下瞧着这满院的春色,一路上了殿阶,行至大殿之上,才瞧见于众宫人间玩乐嬉逐的小皇子寻儿。那稚儿天真烂漫,混迹于宫人之间,毫无主仆之分,而此时,高越则静立于大殿之下,瞧着那无忧无虑的稚儿,眸光柔和,待瞧见他走入殿中,方迎了过来,俯身一拜道: “夫子。” 瞧着那殿内的和乐之景,班念烈问道:“越儿不是应允过要教小皇子读书识字的么?现下之景,这是在作何?” “寻儿尚且年幼,酷爱玩乐本应是天性使然,若让他过早的精通诗书,懂得其中之理,恐怕潜移默化间会移了他的性情,从而勾起伤春怀秋之思,遂越儿便以念书之名将他带入宫中,终日命宫人陪他玩乐,以培育他那敏捷活泼之气。” 宫内长廊中,两人缓步慢行于此。 “那日,在水榭之中,你竟毫不避讳的带着寻儿于宫苑中同放纸鸢玩乐,而后,又当着大王的面儿与寻儿一副亲昵无拘之状,当真是叫夫子吓出一身冷汗。”班念烈缓声道。 高越听罢,神色如常,淡笑道:“当年之事,纵有万般罪业,但王后已被赐死,越儿也被驱逐出宫外近三载,现今,越儿被昭归来,身旁有葭儿相伴,便已足矣,遂,对于前尘往事,越儿早已问心无愧,且将一切皆放了下来,但没想到,至今仍未放下,还耿耿于怀的,竟是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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